紅河村知青點裏死氣沉沉。
所有人都像是被抽了筋骨的蝦米,一個個拖着快散架的身體,癱倒在大通鋪上。
空氣裏彌漫着汗臭、腳臭和發黴稻草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熏得人腦仁疼。
陳才躺在自己簡陋的鋪位上,透過昏暗的光線,看着對面縮在最角落裏的那道纖弱身影。
蘇婉寧獨自一人靠着牆,連晚飯都沒去領。
所謂的晚飯也就是兩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玉米糊糊,即便如此,她也沒去。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她只是抱着膝蓋,默默地喝着瓦罐裏冰涼的井水。
“嘶!”
陳才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不行,必須得讓她吃點東西才行,不然鐵定出事!
再這麼硬撐下去,她這單薄的身子骨就徹底垮了!
前世的悲劇,絕不能再在我眼前重演一絲一毫!
可要怎麼給?
直接拿出肉、餅太扎眼了,在這狼多肉少的知青點,不出一分鍾就能傳得人盡皆知。
必須想一個不引人注意,又能讓她接受的方式。
片刻後,知青點裏響起一陣動,是衆人吃完那寡淡的晚飯,開始亂哄哄地洗漱準備睡覺。
機會來了。
陳才拎起自己那個空癟的帆布包,裝作要去整理床鋪的樣子,腳步隨意地從蘇婉寧的鋪位旁走過。
就在他彎腰,假裝撿拾掉在地上的一稻草時,高大的身軀恰好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兩枚從空間裏取出的、還帶着滾燙餘溫的煮雞蛋,連同一個用油紙包着的幾片鹹香臘肉的小包,飛快地塞進了蘇婉寧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夾層裏。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快到極致。
當他直起身子時,手上只多了一無關緊要的稻草。
他面不改色地將稻草扔掉,回到自己的鋪位,拉上了自己拉起來的那道簾子,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深夜,萬籟俱寂。
宿舍裏,此起彼伏的鼾聲和磨牙聲交織成一片。
飢腸轆轆的蘇婉寧卻輾轉難眠,胃裏火燒火燎的,餓得她頭暈眼花。
她無意間翻了個身,想將被子裹得更緊些,抵御那股從牆角滲進來的寒意。
忽然,她的腳好像觸碰到了兩個溫熱滾圓的物體,還有一個硬硬的……紙包。
她心裏一驚,整個人都僵住了。
完了完了,不會是蛇吧!?
聽說農村蛇最多了。
不對呀,蛇怎麼會是圓滾滾的。
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她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一角。
兩枚白生生的雞蛋,和一個小小的油紙包,正靜靜地躺在那裏。
蘇婉寧的內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石子,瞬間泛起劇烈的漣漪。
警惕、疑惑、驚慌、好奇……種種情緒在她心中瘋狂交織。
這是誰給的?
是陷阱還是善意?
她的視線不受控制地飄向對面。
那裏,只有一道黑乎乎的簾子,將那個鋪位與整個世界隔絕,看不出任何動靜。
是他嗎?
除了他,應該不會有別人了吧。
蘇婉寧猶豫了許久,那股幾乎要將她吞噬的飢餓感,最終戰勝了理智。
她咬了咬牙,悄無聲息地滑下床,赤着腳,踩在冰冷刺骨的土地上,幾步走到陳才的床簾前。
她伸出手,輕輕地戳了一下簾子。
很快簾子就被掀開一條縫,裏面的陳才探出頭來,兩人的視線在黑暗中對上。
蘇婉寧沒有說話,只是用詢問的眼神看着他。
陳才也只是悄悄地對她做了一個“吃”的口型,然後壓低了聲音,幾乎是用氣音說道。
“吃吧,就當我借你的,以後再還就是了。”
說完,他便放下了簾子。
蘇婉寧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借的?以後再還?
這個理由,讓她那顆原本傲嬌到現在敏感又倔強的心,找到了一個可以接受的台階。
她點點頭低聲說了幾句謝謝後,轉身回到自己的床鋪,迅速鑽進了被窩。
她將自己整個人都蒙在被子裏,顫抖着剝開溫熱的蛋殼。
當那久違的,帶着濃鬱香氣的美味送入口中時,她那冰冷僵硬的身體,仿佛終於重新活了過來。
溫熱的雞蛋,鹹香的臘肉,滑入空蕩蕩的胃裏,一股暖流瞬間涌遍全身。
這一刻,蘇婉寧再也控制不住,無聲的淚水決堤而下。
不是因爲白天的委屈和欺辱,而是因爲這突如其來的,帶着謎團的溫暖。
……
轉眼已是天二天天明。
整個知青隊伍再次朝着昨天那塊荒地而去。
陳才特意放慢了速度,落在隊伍最後面。
他又一次找到了正叼着旱煙,在田埂上監工的趙老。
“大隊長。”
他沒提租房的事,而是熟絡地遞上一“大前門”。
趙老瞥了他一眼,接了過來。
等他點上火後,陳才才說道。
“哎,大隊長,不瞞您說,,這大通鋪晚上鬧騰得厲害,我神經又比較弱,愣一晚上都睡不着,害得現在上工都沒什麼力氣。”
“我想着能不能跟您申請一下,把村西頭那個廢棄的小院子租給我?”
“您放心,我自己掏錢修!絕不給村裏添麻煩,也省得那院子荒着長草不是?”
趙老吐出一口濃煙,眯着眼睛打量着這個年輕人。
說話誠懇,活也踏實,不像那些油嘴滑舌的。
最關鍵的,這小夥子提出的條件,對村裏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
那破院子荒了好幾年了,誰都懶得管,他要是真能修好,還能給村裏省一筆修繕費。
陳才看他神色鬆動,立刻加了把火。
“大隊長,房租我按月給!一個月給您……十六塊錢!您看成不?”
十六塊!
趙老吧嗒旱煙的動作停住了。
用一個沒人要的破院子換每個月十六塊錢,這買賣,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陳才見此心裏一笑。
這個老狐狸果然務實啊。
只要能給他看得到的好處,嘴上說得再天花亂墜也抵不過實實在在的利益。
趙老心裏的疑慮徹底被打消了,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行吧,既然你小子這麼有誠意,那院子就租給你了。”
“不過說好了,修房子的錢,村裏可一分都不出。”
陳才立刻笑了起來,一臉感激。
“大隊長,您真是體恤我們知青,這院子我保證修得好好的,絕不讓村裏吃虧!’
‘哎,能有口清淨地兒住,我這心裏可就踏實多了!”
當天下午,陳才就跟着趙老去了大隊部。
在一張發黃的紙上,兩人籤訂了一份簡短的五年租房協議。
趙老找出那個帶着紅泥的公章,“砰”地一聲蓋了上去。
這份協議就像是陳才掙脫原生家庭枷鎖後的第二份“自由宣言”。
它象征着他獨立自主生活的新起點。
也標志着他將徹底擺脫知青大通鋪,獲得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秘密基地。
拿到那把鏽跡斑斑的銅鑰匙後,陳才第一時間就奔向了村西頭。
小院果然如趙老所說,破敗得不成樣子。
一人高的圍牆塌了半邊,露出裏面黑黃的土坯。
總共三個房間,加一間柴房灶屋和寬闊的小院子。
收拾收拾,肯定頗有一種世外桃源的風情。
兩間主屋的屋頂破了好幾個大洞,風一吹,茅草簌簌地往下掉。
院子裏雜草長得比人都高,一眼望去,滿目荒涼。
鼻中是腐朽的木頭與溼泥土混雜的黴味。
腳下踩着厚厚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一陣冷風從破爛的窗戶紙裏灌進來,帶着嗖嗖的寒意,讓這小院更顯與世隔絕的清冷。
但陳才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失望,反而涌起一股難言的興奮。
越是破舊,越不容易引起注意。
越是荒廢,改造的自由度才越大!
他站在院子中央,腦子裏已經開始飛速地規劃着改造方案。
他默默記下所有需要修繕的地方,一個宏大的“舊屋改造”計劃,在他心中已然成型。
等有時間了就可以開始修禪這個五年內都屬於自己的小屋了!
到時候就不用窩在溼的大通鋪裏了!
到時候就能把蘇婉寧接過來一起過上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了。
想想就美滋滋啊!
陳才伸出手,看着掌心那把冰涼的銅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