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從不做無用的憐憫
醫院的急診室裏,沈清焰坐在處置室的椅子上,看着護士熟練地爲自己清創。
手背上的灼痛感在藥膏的作用下漸漸好轉了很多。
陸硯丞就站在一旁,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三次後,他終於掏出來看了一眼。
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這是兩人相處這幾天,她唯一讀懂的情緒信號。
“有急事就去處理。”沈清焰抬頭看着他,語調平和,“我這邊快好了。”
陸硯丞抬眼看了看護士的動作,又看向她,神色不安:“你一個人可以?”
“我是醫生,”沈清焰輕輕點頭,“比這更嚴重的傷都自己處理過。”
陸硯丞沉默了兩秒,指尖在手機邊緣輕輕敲擊,像是權衡利弊。
“我很快回來。”最終,他妥協了聲音比平時低了些。
“嗯。”
陸硯丞轉身走出處置室在門口頓了頓,回頭又看了她一眼,這才快步離開。
背影在走廊冷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匆忙。
沈清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心裏泛起一絲復雜的情緒。
這個男人明明是個連會議時間都要精確到分鍾的工作狂。
程表排得比她的手術安排還要滿,卻能因爲她的這點小傷在深夜的醫院耗上一個多小時。
或許這份骨子裏的紳士,是陸家百年傳承下來的優良品德。
“好了沈醫生。”護士收起工具,“這兩天別碰水,按時換藥。你是行家,我就不多囑咐了。”
“謝謝。”
沈清焰起身走出處置室,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
急診室的時鍾指向凌晨一點十七分。
她靠進椅背閉上眼睛,疲憊感如水般涌上來。
忽然,耳邊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聲音急促而雜亂。
沈清焰剛睜開眼,就看到林婉秋和沈國章匆匆趕來,神色焦慮。
“清焰!”林婉秋快步走到她面前,第一時間看向她纏着紗布的手上,眼圈瞬間紅了。
“怎麼樣?嚴不嚴重?疼不疼?都怪媽媽不好,當時光顧着清薇了,沒注意到你也燙着了......”
“沒事,媽,小傷。”沈清焰打斷她的話,疏離又客氣,“護士處理過了,過幾天就好。”
沈國章站在一旁,神色復雜地看着她,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嘆了口氣:“清焰,今天......是爸爸媽媽疏忽了。讓你受委屈了。”
“真沒事。”沈清焰仰頭看向他們,聲音平穩,“只是小傷。”
盡管臉色如常,可心裏某個地方,還是感覺像是細小的針尖輕輕刺了一下。
這種遲來的關切,比起之前的忽視,更讓人心裏不是滋味。
她甚至寧願他們不要來,也好過面對他們姍姍來遲後的尷尬。
林婉秋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沒受傷的左手,手心有些溼。
“清焰,媽媽知道你心裏不好受。清薇她......她剛回來,什麼都不懂,媽媽總想着多教她一點,多照顧她一點,所以就......”
“我理解。”沈清焰輕輕抽回手,這個話題她已經不想聊下去了。
“媽,我真的沒事。”
就在這時,林婉秋的手機響了。
她接起來只聽了幾句,臉色就變了:“什麼?清薇哭得厲害?說手疼得睡不着?好好,媽媽馬上回來!你讓她別怕,媽媽馬上到。”
掛斷電話,林婉秋爲難地看向沈清焰,嘴唇囁嚅着,眼神裏滿是掙扎。
“清焰,清薇她......燙傷的地方疼得厲害,一直哭,我跟你爸得先回去看看。硯丞呢?他不是陪着你嗎?”
“他在處理工作。”沈清焰靜默片刻,再三催促,“你們快回去吧,我這邊沒問題。”
反正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
林婉秋如釋重負,可心裏又感到愧疚,最終只是握住她的手:“那......那媽媽明天再來看你。想吃什麼?媽媽給你燉湯......”
“不用了媽,醫院食堂很方便。”沈清焰站起身,“你們快回去吧,別讓清薇等急了。”
林婉秋還想說什麼,沈國章輕輕拉了拉她的手臂:“走吧,清薇還在家等着呢。”
他們轉身離開,腳步比來時更加匆忙。
沈清焰站在走廊裏,看着他們背影消失在自動門後,門外夜色深重,門內燈火通明。
她重新坐下,將受傷的右手輕輕搭在膝蓋上。
紗布下的皮膚還在隱隱作痛,痛感很清晰,以至於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心痛還是手痛。
“他們走了?”
陸硯丞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沈清焰抬眼,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了,手裏還拿着兩瓶水。
他應該是跑着回來的,呼吸比平時稍快,額前的碎發也有些凌亂。
“嗯,清薇不舒服。”沈清焰接過他遞來的水,瓶身溫熱,他竟然記得自己只喝熱水。
陸硯丞在她身邊坐下,擰開自己那瓶水喝了一口。
他的目光落在她纏着紗布的手上,又抬起眼看向她:“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陸硯丞。”沈清焰打斷他,抬起頭,目光清亮地看着他,“我不需要可憐。”
這話說得很直接,甚至帶着點刺。
但陸硯丞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用冷靜的邏輯回應。
他瞬間陷入沉默,鏡片後的目光深邃,似乎明白她的意思。
走廊的燈光從他頭頂灑下,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許久,他才開口,聲音低沉:“我從不做無用的憐憫。”
沈清焰怔了怔。
“我所做的,”陸硯丞繼續說,“是基於夥伴的責任,以及......”
他頓了頓,目光沒有移開:“我對你的認可,你值得我的付出。”
這話依舊帶着冷靜和算計,只是比往常多了幾分人情味。
她沒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起身朝出口走去。
陸硯丞跟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不遠不近,是一個既能隨時伸手扶住她,又不會讓她感到壓迫的位置。
醫院大廳裏,深夜的冷清被自動門開合的聲響打破。
他們剛走到門口,就看見沈國章和林婉秋站在外面的台階上,似乎正在爭論什麼,看見他們出來,兩人同時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