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兩眼放光,那兩瓶酒差點沒拿穩,“我在胡同口就聞着一股子鑽鼻子的肉香,剛才路過二樓樓道,那幫老娘們還在罵娘呢,說是誰家燉肉饞死個人。合着這香味是從你這兒飄出去的?”
他一邊說,一邊把酒往那個那是磨盤改成的石桌上一墩,那雙賊溜溜的眼睛就在院子裏四處亂瞟。
最後,視線死死鎖在了陸野還沒來得及完全擋嚴實的身後。
“藏啥呢?我都看見了!我就說今兒那五花肉你說剩下的沒人要,怎麼轉頭就不見了,原來是自個兒留着開小灶呢!”
二柱是個自來熟,也不把自己當外人,上前一步就要伸手去夠陸野身後的碗。
“啪!”
清脆的一聲響。
陸野下手沒輕重,一巴掌抽在二柱的手背上。那力道,跟平時拍豬皮似的,直接把二柱的手背拍紅了一大片。
“爪子不想要了?”陸野沉着臉,那一臉橫肉抖了抖,“那是我的,沒你的份。”
二柱疼得直吸涼氣,捂着手背在原地蹦躂了兩下:“哎呦喂!陸哥你下手忒黑了!不就是口肉嗎?咱倆啥交情,以前一整頭豬下水我都隨便拿,今兒怎麼變得這麼摳唆?”
他一邊抱怨,一邊還不死心地伸長了脖子往那碗裏瞅。
借着月光,只見那豁口碗裏孤零零躺着幾塊色澤紅亮的肉,湯汁濃稠得掛在碗壁上,那股子甜鹹焦香的味道,霸道得直往天靈蓋上沖。
二柱咽了口唾沫,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
“不對啊……”
二柱摸着下巴,那張略顯猥瑣的臉上露出一絲狐疑,“陸哥,你那手藝我還不知道?白水煮肉加點鹽就是頂天了,能把肉燒成這德行?這糖色,這收汁,那是飯館大師傅的水準啊。”
他湊近了點,用力嗅了嗅,隨即猛地一拍大腿。
“我想起來了!剛才在樓道裏,那王家媳婦罵罵咧咧的,說是隔壁那個賣豆腐的小娘們在燉肉。陸哥,這肉……該不會是那豆腐西施給你做的吧?”
陸野沒吭聲。
他端起那碗肉,走到石桌邊坐下。
也沒拿筷子,就那麼捏了一塊扔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嚼着。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看得二柱牙癢癢。
“你不說話就是承認了!”
二柱一屁股坐在他對面的馬扎上,也不管手疼不疼了,把那包花生米撕開,抓了一把塞嘴裏,
“行啊陸哥,鐵樹開花啊這是!我就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給那一幫媒婆甩臉子,原來是早就惦記上窩邊草了?”
陸野斜了他一眼,把嘴裏的肉咽下去,聲音悶悶的:“少在那放屁。那是老子幫了她的忙,她給的回禮。再說了,那李文才是個什麼東西你不知道?那是人的事兒嗎?”
提到李文才,二柱臉上那股嬉皮笑臉的勁兒也收斂了幾分。
在這片筒子樓混的,誰不知道李文才那點破事?
仗着讀過兩天書,自詡是文化人,其實就是個吃軟飯的窩囊廢。
靠媳婦賣豆腐養活,還在外面沾花惹草,欠了一屁股賭債還要拿媳婦抵。
“那確實不是個東西。”
二柱把一顆花生米嚼得嘎嘣響,“昨兒我都聽說了,賴子那孫子被你嚇得尿了褲子。不過陸哥,說真的,那葉蘭妹子也是命苦。長得那麼標致,十裏八鄉都挑不出第二個來,怎麼就瞎了眼嫁給那麼個爛人?那就是一朵鮮花在了牛糞上,不對,那是在了爛泥溝裏!”
陸野拿着那只破碗的手頓了頓。
他低頭看着碗裏僅剩的兩塊肉。那肉塊切得方方正正,每一塊的大小都一樣,顯見是用心了的。
那個女人,瘦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刮跑。
今天在牆頭上,她捧着那只大海碗,手腕一直在抖,卻還要硬撐着讓他多吃點。
那股子倔勁兒,還有那明明怕得要死卻還要硬着頭皮跟他說話的模樣,就在他腦子裏轉悠,怎麼也趕不走。
“她那是眼瞎。”
陸野從鼻孔裏哼出一聲,語氣硬邦邦的,可手裏卻拿起那瓶二鍋頭,用牙咬開蓋子,仰脖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順着喉嚨燒下去,卻澆不滅心裏那股莫名的躁火。
“可不是眼瞎嗎?”
二柱嘆了口氣,也灌了一口酒,“你說那李文才有什麼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會念兩句酸詩還會啥?也就是葉蘭妹子性子軟,換個潑辣點的,早大耳刮子扇他了。”
說到這,二柱突然壓低了聲音,把腦袋湊到陸野跟前,神秘兮兮地說道:“陸哥,我今兒在集市上可聽說了。那李文才欠的可不止賴子那一筆賬。他在城裏頭還勾搭了個什麼歌舞廳的女人,聽說爲了那個女人,把家裏僅剩的一點積蓄都霍霍淨了。葉蘭妹子這子,怕是難過咯。”
“咔嚓。”
陸野手裏捏着的一顆花生米,直接被捏成了粉末。
他把手裏的碎末往地上一撒,臉色沉得嚇人。
“他敢。”
這兩個字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二柱看着陸野這副要吃人的模樣,心裏不但沒怕,反而更來勁了。
他跟陸野是光屁股長大的交情,陸野這人看着凶,其實最重情義。
而且,只要是他認準的東西,那是死都要護着的。
“陸哥,你跟我交個底。”
二柱借着酒勁,膽子也肥了,“你是不是看上那豆腐西施了?我跟你說,你要是真看上了,咱就別磨嘰。那李文才既然不當人,咱也沒必要跟他講什麼仁義道德。”
他一拍桌子,震得酒瓶子晃了晃:“喜歡就搶過來!咱屠戶的,那是拿刀吃飯的主。這世道,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你看上的肉,還能讓狗給叼走了?那李文才算個球,他要是敢嘰歪,咱哥倆把他那兩條腿打折了,看他還怎麼進城找野娘們!”
搶過來。
這三個字像是一顆火星子,落進了陸野心底那片早已枯的荒原上,“轟”的一聲燎起了大火。
他是個粗人,不懂那些彎彎繞繞。
在他看來,那葉蘭就是一塊上好的美玉,卻被李文才那個不開眼的玩意兒當成了墊腳石。
既然他不識貨,那憑什麼自己不能接手?
只要她願意跟了他,別說一百斤豆子,就是一千斤、一萬斤,他也給她扛。
別說紅燒肉,就是龍肉,他也給她弄來吃。
陸野把碗裏最後一塊肉塞進嘴裏,嚼得用力。
那股肉香混着烈酒的勁頭,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喝你的馬尿。”
陸野沒正面接話,但他那張古銅色的臉龐在月色下顯出一種少有的堅毅和野性。
他抓起酒瓶跟二柱碰了一下,“以後這話少在外面瞎咧咧,壞了人家名聲。”
陸野喝了一口酒,目光越過低矮的土牆,看向隔壁那個黑洞洞的窗戶。
李文才還沒回來,那個屋子裏只有葉蘭一個人。
這麼晚了,她吃了嗎?
剛才那一大海碗的肉,她是真的自己吃了,還是又傻乎乎地留給那個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