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聽雪軒的早膳到底沒能吃完。

柳雲歌回到院裏,看着桌上已經涼透的清粥小菜,沒了胃口。額角的傷還在隱隱抽痛,像是有細針在裏面不緊不慢地挑着。她讓丫鬟撤了下去,只留了一盞溫熱的清茶。

手裏那枚鎏金對牌沉甸甸的,邊緣的紋路硌着掌心。

自由出入二門,支取用度……父親給的這點權柄,是補償,是安撫,或許,也是一點試探。試探她這個突然歸來、攪得天翻地覆的女兒,究竟想要什麼,又能做到哪一步。

她想要的,從來都很清楚。

只是父親未必給得起,也未必……真願意給。

茶水溫吞地滑過喉嚨,留下一點微澀的回甘。窗外,天光徹底亮開,是個薄陰的秋,雲層低低壓着,沒什麼暖意。

王媽媽輕手輕腳地進來,臉上堆着十二分的小心:“小姐,夫人那邊……傳了話來,說身子還是不爽利,頭昏得厲害,讓小姐今不必過去請安了。”

柳雲歌“嗯”了一聲,沒抬頭。

柳夫人這是不想見她,還是不敢見她?或許兩者都有。十五年的母女情分錯付了人,如今面對真正的骨血,除了那點被現實出來的愧疚,剩下的,恐怕更多的是難堪、怨懟,和不知如何相處的茫然。

不見也好。她也沒那份閒心,去演什麼母慈女孝的戲碼。

“小姐,”王媽媽覷着她的臉色,又低聲補充,“還有……柴房那邊,請了大夫,說是邪風入體,驚嚇過度,開了方子煎了藥灌下去,這會兒像是安穩些了,就是人還糊塗着,斷斷續續說夢話。”

柳雲歌抬起眼:“說些什麼?”

王媽媽表情有點古怪,縮了縮脖子:“也沒聽太清……守着門的李婆子湊近了,聽見幾句什麼‘系統別走’‘任務……失敗……氣運沒了’……還有‘柳雲歌……你不得好死’之類的胡話……聽着怪瘮人的。”

系統,任務,氣運。

果然,即便是高燒糊塗,蘇婉兒心心念念的,還是她那套東西。

柳雲歌唇角扯開一點極淡的弧度,冰涼:“既然病了,就讓她好生養着。父親不是說了,嚴加看管麼?別讓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靠近,也別讓裏面的動靜,擾了府裏清淨。”

“是,是,老奴明白。”王媽媽連連點頭,退了下去。

屋裏重新靜下來。

柳雲歌放下茶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對牌上的花紋。蘇婉兒在病中,系統或許暫時不會發布太難的任務。但她那種人,絕不會坐以待斃。翠兒昨夜失手,蘇婉兒自己又病倒,下一步……她會怎麼做?

還有老槐樹下。

父親既然已經開始查,那棵樹下的東西,就不能再留了。必須趕在別人之前,拿到手。

她站起身,走到妝台前。銅鏡裏的人臉色依舊蒼白,額頭的傷在明亮的天光下更顯猙獰。她找了塊素淨的帕子,對折,系在腦後,正好遮住大半淤青,只露出清凌凌的一雙眼。

又從妝匣底層,取出一個小布包。裏面是她之前備下的幾樣簡陋工具:一把生鏽但還算結實的小花鋤,一把用來挖草藥的小鐵鏟,還有幾長短不一的粗針。

將布包揣進袖中,她推門出去。

“小姐要出去?”廊下候着的丫鬟忙問。

“去清秋院取些舊物。”柳雲歌語氣平淡,晃了晃手中的對牌。

丫鬟不敢多問,只道:“可要奴婢跟着?”

“不必。”

清秋院位置偏,一路走去,遇到的仆役比往常更少,偶有一兩個,也是匆匆行禮便避開,眼神裏除了敬畏,更多是好奇和探究。昨花廳那場大戲,顯然已讓“雲歌小姐”成了府裏最引人注目也最不敢輕易招惹的存在。

院門虛掩着,推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院子裏空蕩蕩的,那兩個粗使婆子大概得了消息,知道她搬走,又見她如今勢頭不同,竟一個也不在,不知躲到哪裏偷閒去了。只有那棵老槐樹,依舊沉默地立在院中,枝葉在陰沉的天空下舒展,透着股歷經風雨的蒼勁。

柳雲歌反手關上門,走到槐樹下。

仰起頭,樹冠如蓋,深綠色的葉子邊緣已開始泛黃。樹皮粗糙皸裂,深深淺淺的紋路,像是刻滿了無聲的歲月。

她伸出手,掌心輕輕貼上冰涼粗糙的樹。

閉上眼。

這一次,她不再僅僅感受那模糊的情緒。她試着集中精神,將自己想要“看見”、“聽見”的意念,傳遞過去。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緩慢的流動感,像是深水下的暗涌。漸漸地,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畫面,開始閃現。

……更小一些的槐樹,枝葉還沒這麼茂密。一個穿着櫻粉色披風的小小身影,大約十歲左右的女孩,趁着夜色,偷偷溜進院子。她手裏拿着一個小布包,臉上帶着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緊張和……興奮?她蹲在樹下,用手刨開泥土,將布包埋進去,又仔細掩好,還用力踩了踩。月光照在她仰起的臉上,赫然是幼年蘇婉兒的模樣!她對着槐樹,嘴角咧開一個古怪的笑,低聲喃喃:“吸她……都是我的……”

畫面閃爍,切換。

……依舊是夜晚,女孩長大了些,十二三歲的樣子。她再次來到樹下,這次手裏拿着的是一張疊成三角的、黃色的符紙。她將符紙埋得更深,口中念念有詞,臉色在月光下有些蒼白,眼神卻亮得驚人。

……最後一次,是大約兩三年前,已是少女身姿的蘇婉兒,披着那件櫻粉披風,腳步匆匆。她沒有帶東西,只是走到樹下,撫摸着樹,臉上是壓抑不住的煩躁和焦慮,對着虛空(或許是系統?)低語:“爲什麼還是不行?她的氣運怎麼還沒吸?那個老太婆明明說萬無一失……任務期限快到了……”

畫面戛然而止。

柳雲歌睜開眼,掌心傳來樹細微的顫動,一種蒼老的、帶着悲傷和憤怒的情緒,緩緩流入她心間。老槐樹“記得”這一切,它不喜歡那個女孩埋下的東西,那讓它覺得“不舒服”,“被玷污”。它也“記得”那個真正的、流落在外的小主人,它一直在等待。

“謝謝。”柳雲歌低聲說,指尖輕柔地拂過樹皮,“我來了。那些髒東西,我幫你清理掉。”

她收回手,從袖中取出布包,拿出小花鋤和小鐵鏟。

據老槐樹傳遞的“記憶”和那股“不舒服”感覺最強烈的方位,她選定樹東側三尺左右的地方。泥土因爲前兩下過小雨,有些板結。她蹲下身,先用花鋤小心地刨開表面的浮土和雜草。

挖了約莫半尺深,鋤頭碰到了硬物。

不是石頭。

柳雲歌放下花鋤,改用小鐵鏟和手,一點點撥開周圍的泥土。一個用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裹,逐漸顯露出來。油布已經有些腐朽,顏色暗淡。

她小心翼翼地將包裹取出來,拂去泥土。包裹不大,入手有些分量。她沒急着打開,繼續往下挖。

又往下挖了約莫一尺,鏟尖碰到了另一個更堅硬的物體。這次,是一個生鏽的鐵盒,巴掌大小,鏽跡斑斑,沒有鎖,只是扣着,但鏽死了。

就是它。

柳雲歌的心跳微微加快。她將鐵盒也取出來,和油布包裹放在一起。

她沒有在院子裏打開,而是將兩樣東西用布包重新裹好,藏入袖中。又仔細地將挖開的土回填,踩實,拔了些旁邊的雜草覆蓋上去,盡量恢復原狀。

做完這一切,她額角已滲出細密的冷汗,傷口一跳一跳地疼。但她顧不上,匆匆離開清秋院,返回聽雪軒。

關上房門,好門閂。

她走到裏間,將布包放在桌上。先打開了那個油布包裹。

裏面是幾樣東西:一張折疊的黃紙符籙,朱砂畫的符文已經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出扭曲詭異的圖案,中間寫着一個生辰——甲申年七月初七卯時,正是她的八字。符紙旁邊,還有一小綹用紅繩系着的、枯黃細軟的頭發,一看便是嬰兒毛發。此外,還有幾片枯的、不知名的黑色葉片,散發着淡淡的腥氣。

奪運符,胎發,還有……巫蠱用的媒介之物。

柳雲歌眼神冰冷。蘇婉兒十歲就開始用這等陰毒手段,難怪前世她總覺得厄運纏身,諸事不順。

她將這些重新包好,放到一邊。目光落在那個鏽死的鐵盒上。

深吸一口氣,她找來一塊厚布墊着,雙手握住鐵盒兩端,用力。

“嘎吱——”

鏽蝕的扣環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盒蓋被艱難地掰開。

一股陳年的土腥味混着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腥氣撲面而來。

鐵盒裏面墊着一塊褪色的紅綢。紅綢上,放着三樣東西:

最上面是一張泛黃的紙,質地粗糙,像是從劣質賬本上撕下來的。上面用稚嫩卻工整的筆跡寫着:“柳氏雲歌,甲申年七月初七卯時生。”是八字庚帖。

八字帖下面,壓着一小綹同樣用紅繩系着的嬰兒頭發,比油布包裹裏的那綹更細軟。

最底下,是一小塊布料。淡粉色的杭綢,質地極好,邊緣有精致的如意雲紋滾邊,只是顏色已經褪得發白。而布料中央,有一小片深褐色的、早已涸發硬的污漬。

柳雲歌的指尖觸到那片污漬的瞬間,一股寒意猛地從尾椎骨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是血。

嬰兒的血。

她的血。

她顫抖着手,拿起那塊碎布,翻到背面。在滾邊內側一個極隱蔽的角落,一個用同色絲線繡成的、小小的“歌”字,映入眼簾。

針腳細密,繡工精巧,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進她的眼睛。

這是……她的襁褓。母親當年親手挑選布料,親手繡上名字,準備包裹初生女兒的那一方柔軟。

可它沒有被用來呵護嬰孩,卻被剪碎,沾染了她的血,和詛咒之物埋在一起,在陰暗溼的泥土裏,腐爛了整整六年!

鐵盒的底部,內壁上,刻着幾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像是用尖銳的石頭或鐵釘,一點一點用力劃上去的:

“以此發,此帖,此血衣爲引。”

“奪其命格,換我榮華。”

“天道不公,我自取之。”

“——蘇氏女,十歲藏。”

十歲。

十歲的蘇婉兒,在享受着她柳雲歌的人生,用着她柳雲歌的一切時,竟然還覺得“天道不公”?還要用這等邪術,來“奪取”本就屬於別人的命格?

貪婪,惡毒,令人發指!

柳雲歌捏着那塊襁褓碎布的手指,因爲用力而骨節泛白,微微顫抖。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一種幾乎要沖破膛的、冰冷熾烈的恨!

原來,在她於鄉間挨餓受凍、被養父母打罵、做着關於親生父母模糊美夢的年紀,頂替了她的人,不僅在享用她的富貴,還在用她的頭發、她的八字、她襁褓上沾染的初生之血,對她進行如此惡毒的詛咒!

難怪……難怪前世她無論怎麼掙扎,都仿佛被無形的厄運繩索捆綁,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無比,最後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原來禍,早在那麼久以前,就已種下!

窗外,不知何時起了風,吹得窗櫺輕輕作響,像是嗚咽。

柳雲歌將襁褓碎布緊緊攥在掌心,那涸的血漬硌着皮膚,冰冷刺骨。她閉上眼,深深呼吸,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波瀾都被壓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將鐵盒裏的東西,連同油布包裹裏的符籙胎發,仔細收好,重新用淨的布包起來,藏進妝匣最隱秘的夾層。

這些,都是證據。是蘇婉兒母女罪行的鐵證。

尤其是那個鐵盒,和裏面的血衣。

這已經超出了簡單的“調換”,這是巫蠱,是詛咒,是意圖人奪運的惡行!

父親會怎麼做?母親看到這個,又會是什麼反應?

柳雲歌不知道。但她清楚,有了這些東西,蘇婉兒母女,再無翻身之!

她走到窗邊,推開窗。冷風灌入,吹散屋內的沉悶。

風裏,似乎還夾着遠處柴房方向隱約傳來的、病中呻吟般的囈語。

蘇婉兒,你以爲病倒了,就能躲過去嗎?

你埋下的因,結出的果,才剛剛開始成熟。

我們,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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