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在身後輕輕合上,隔絕了走廊柔和卻冰冷的燈光。林霖背靠着冰涼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毯上,心髒仍在腔裏狂跳不止,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一種近乎不真實的雀躍。
他答應了。
趙楚葛居然答應了他出去工作的請求。
盡管那句“不想我剛買來的人丟了或者死了”依舊冰冷刺骨,但至少,他得到了一個短暫喘息的機會,一個能自己掙一點錢的機會。微弱的希望像黑暗中劃燃的一火柴,雖然光芒渺小,卻足以照亮他此刻灰敗的心境。
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床邊,抓起那個屏幕碎裂的老舊手機。指尖因爲激動而微微發顫,好幾次才點開招聘軟件,找到剛才那條咖啡館的招聘信息,按照上面留的聯系方式,添加了對方的微信。
等待回復的幾分鍾變得格外漫長。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生怕錯過任何動靜。
直到一聲清脆的提示音響起——
「“藍調咖啡-張經理”已通過你的朋友驗證請求」
林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快速組織着語言,小心翼翼地發送消息:「張經理您好,我在招聘平台上看到您這裏招聘晚間服務員,我想應聘一下,請問明天方便過來試試嗎?」
消息發送成功。他緊張地咬住下唇。
很快,對方回復:「可以。明天中午12點後過來吧,這個時間段我不太忙,可以給你簡單面試和試工。地址知道吧?」
中午12點?林霖心裏咯噔一下。那意味着他必須提前準備好趙楚葛的午餐,並且要更快地完成打掃…時間會非常趕。但他沒有任何猶豫的資本。
「知道的!謝謝張經理!我明天中午12點準時到!」他飛快地回復,生怕晚上一秒對方就會反悔。
對話結束。他看着屏幕,長長地、緩慢地籲出一口氣,仿佛完成了一件極其重大的任務。然而,輕鬆感只持續了短短幾秒,現實的沉重便再次壓了下來。
他點開計算器,重新開始計算。時薪18元,每天4小時,一周如果做滿7天… 1847=504元。
五百零四塊。
這個數字,和他需要償還的那一百萬相比,渺小得如同沙漠裏的一粒沙。甚至不夠買趙楚葛酒櫃裏隨意一瓶酒的木塞。
絕望的情緒像冰冷的水,再次一點點漫上心髒。一周,他只有一周時間。這點錢,本無濟於事。
必須想別的辦法。
他退出招聘軟件,手指無意識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還有什麼方法能更快地賺錢?寫作業?跑腿?這些零散的收入甚至比不上咖啡館的穩定。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角落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圖標上——一個繪畫交流兼約稿的平台APP。他已經很久沒敢登錄了,之前在林家,偶爾接一點小稿子,賺到的微薄稿費幾乎都會被林浩以各種理由搜刮走。
現在…或許可以試試?
抱着一絲微弱的希望,他點開了那個圖標。APP緩慢地加載着,他的心跳莫名加速。裏面或許還殘留着一些他曾經幻想過的、關於靠畫畫維生的幼稚夢想。
登錄成功。消息欄立刻彈出好幾個紅色的99+提示,大多是系統推送和很久以前的無用留言。他習慣性地忽略,直接點進約稿板塊。
大量的求稿信息瞬間刷屏。卡通頭像,商,小說封面,同人圖…種類繁雜,報價也從幾十塊到幾百上千不等。他快速瀏覽着,大部分都需要長時間溝通和多次修改,時間成本他耗不起。
胃部又開始隱隱作痛,提醒着他身體的疲憊和虛弱。他揉了揉腹部,正準備失望地退出APP,一條剛剛刷新出來的帖子猛地闖入視線——
「急!!!今晚12點前急需一張厚塗風格的遊戲角色概念圖,預算不高只有800,但要求高,必須專業!畫過類似風格的帶圖私我!騙子、新手勿擾!急急急!」
800塊!今晚12點前!
林霖的眼睛瞬間亮了,呼吸都急促起來。這個價格對於這種機構來說確實不算高,但對他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而且厚塗風格正是他私下練習得最多、也最擅長的!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立刻點開發帖人的頭像,將自己過去保存在手機裏、爲數不多的幾張厚塗練習稿發了過去,並附言:「您好,我可以接。這是我的部分作品,請您過目。如果合適,請詳細說明要求。」
發送成功。他緊緊握着手機,感覺手心裏全是汗。這一次的等待比剛才更加煎熬。對方的要求是“專業”,他的作品雖然自覺不錯,但畢竟缺乏商業案例,能入對方法眼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胃部的隱痛變成了持續的、沉悶的鈍痛。他忍不住蜷縮起來,額頭抵在膝蓋上。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希望時,手機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語音通話請求!來自那個發帖人!
林霖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接通,聲音因爲緊張和疼痛而有些沙啞:“您…您好?”
“稿子我看過了,功底不錯,是你畫的?”對面是一個語速極快的年輕男聲,背景音有些嘈雜,透着濃濃的焦急。
“是…是的!”林霖趕緊保證,“都是我畫的。”
“行!就你了!聽着,要求很簡單,黑暗刺客,男性,要帥,要冷峻,要有氣!背景是幽暗的森林,有點月光透下來那種感覺!尺寸和格式要求我發你文檔!最重要的是,必須在今晚12點前給我成品!能不能做到?做不到現在就說,別浪費我時間!”
一連串的要求砸過來,林霖屏息聽着,大腦飛速運轉。時間非常非常緊,現在已經是晚上快九點了,意味着他只有三個多小時。
“能做到!”他斬釘截鐵地回答,壓下身體所有的不適感,“我現在就開始!”
“好!爽快!先付你300定金,畫完沒問題立刻付尾款500!我先把要求和定金打給你!”對方雷厲風行,說完立刻就掛了電話。
幾乎是同時,支付寶到賬300元的提示音清脆地響起。
看着屏幕上那串數字,林霖的心髒因爲激動和緊迫感而瘋狂跳動。他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因爲起得太急,眼前一陣發黑,胃裏狠狠一抽,他扶住牆壁才勉強站穩。
顧不上這些了。
他快速地將地毯上清理出一塊空地,將枕頭墊在下面,然後盤腿坐下,把手機放在一邊顯示參考和要求文檔,拿出舊舊的數位板
軟件啓動的光映亮了他蒼白卻異常專注的臉。
時間緊迫,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雜念——一百萬、趙楚葛、胃痛、恐懼——全部強行壓下,整個世界只剩下屏幕上的畫布和手中的筆。
線條勾勒,色塊鋪疊。筆尖在數位板上快速移動,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是這寂靜房間裏唯一的節奏。黑暗的輪廓逐漸清晰,冷峻的眉眼,鋒利的武器,隱在陰影中的機…
他完全沉浸了進去,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空間,忘記了一切。只有在畫筆遊走的時刻,他才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主控權,才能暫時逃離令人窒息的現實。
然而身體的不適卻無法被完全忽略。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盤坐,他的腿開始發麻,繼而傳來針扎似的刺痛。胃部的絞痛也從未停止,一陣緊過一陣,冷汗時不時地浸透他的後背,又很快被體溫暖,留下黏膩的觸感。
他咬緊牙關,只是偶爾停下來,用力按着胃部,或者捶打幾下麻木失去知覺的雙腿,然後便又立刻投入繪畫之中。
時間飛速流逝。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
當最後一筆高光點綴在黑暗刺客的刀刃上時,林霖幾乎是虛脫般地向後仰倒,後腦勺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腔劇烈起伏,眼前全是飛舞的金星。
屏幕右下角的時間顯示:23:47。
趕上了。
他掙扎着坐起來,將最終完成的圖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發送給了對方。
接下來的幾分鍾,又是焦灼的等待。他蜷縮在地毯上,疲憊和疼痛如同水般席卷而來,幾乎要將他吞沒。他甚至沒有力氣去擔心對方是否會滿意。
直到——
「可以!牛!哥們效率真高!謝了!尾款轉你了!」
支付寶到賬500元的提示音再次響起,此刻聽來猶如天籟。
林霖看着屏幕上總共800元的餘額,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微小的、幾乎看不清的弧度。成功了。他靠自己,掙到了第一筆“大”錢。
盡管這筆錢對於那個巨大的債務來說,依舊是杯水車薪。
盡管爲了這筆錢,他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
然後拖着疲憊不堪、像是被拆開重組過的身體,簡單地洗漱了一下。
冰冷的水拍在臉上,暫時驅散了一些睡意。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得像鬼,眼圈下方是濃重的青黑,嘴唇毫無血色。
他對着鏡子,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容,卻顯得格外僵硬和難看。
算了。
他關上水龍頭,走回房間。身體的疲憊水般涌來,他現在只想立刻倒在床上,沉入黑甜的夢鄉。
然而,就在他剛挨到床沿的那一刻,胃部猛地一抽!
一種熟悉的、尖銳的絞痛毫無預兆地爆發了,來得又凶又猛,瞬間攫取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糟了!
劇烈的胃痛再次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像是有無數燒紅的針在胃壁裏瘋狂攪動。他痛得渾身猛地一顫,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細弱的嗚咽,隨即又立刻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讓更多的聲音溢出。
不能吵醒別人。不能惹麻煩。
他蜷縮成更小的一團,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額頭上剛剛涸的冷汗再次密布,大顆大顆地滾落,浸溼了地毯粗糙的纖維。牙齒深深陷進手腕的皮肉裏,嚐到一絲血腥味,卻遠不及胃裏萬分之一的痛苦。
他就這樣在地板上煎熬着,不知過了多久,那陣撕心裂肺的絞痛才慢慢平息下去,轉化爲一種持續的、磨人的鈍痛。
渾身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虛脫無力。他掙扎着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收拾好畫板,已經凌晨一點多了。
簡單用冷水擦了擦身子,換上一件爽的舊T恤,他幾乎是摔進那張狹床上。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着疲憊與疼痛,大腦卻因爲短暫的興奮和持續的不適而異常清醒。
胃還在隱隱作痛,提醒着它惡劣的狀況和空空如也的藥盒。
他蜷縮着,用手臂緊緊壓住胃部,試圖用物理壓力來緩解那無處不在的絞痛。意識在黑暗和痛楚中浮沉,斷斷續續,勉強拼湊出幾個小時的淺眠。
——
感覺好像才剛剛閉上眼,鬧鍾就尖銳地響了起來。
凌晨五點。
天還未亮,房間裏一片漆黑冰冷。
林霖掙扎着從混亂痛苦的夢境中掙脫,眼皮沉重得如同粘了膠水。剛想坐起身,一陣劇烈的頭暈目眩猛地襲來,眼前瞬間一片漆黑,耳邊嗡嗡作響,他重重地跌回床上,差點直接暈厥過去。
他躺在那裏,喘着氣,等待那陣可怕的暈眩過去。渾身酸痛無力,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般。喉嚨得發疼,頭也一陣陣的抽痛。
他抬起虛軟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觸手一片不正常的滾燙。
發燒了。
應該是昨晚着涼了,或者是因爲胃炎的持續消耗導致免疫力下降。
林霖放下手,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輪廓,眼神空洞。
算了。
沒關系的。
一點低燒而已,死不了人。用冷水沖一沖,應該就能撐過去。
他再一次,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強迫自己從那張冰冷的床上爬起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不穩。他扶着牆壁,慢慢地挪到狹小的衛生間,用刺骨的冷水反復撲打臉頰和額頭。
冰冷的水溫暫時了昏沉的神經,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
看着鏡子裏那個臉色慘白如鬼、眼下一片濃重青黑、嘴唇裂毫無血色的自己,林霖麻木地移開了視線。
該去做早飯了。
還有一大堆衛生要打掃。
然後,中午要去咖啡館試工。
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