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站着一個女孩。
她沒有穿什麼大紅大綠的時髦裙子,也沒有畫那種誇張的藍眼影。
她穿的,只是一件淡青色的襯衫,配一條黑色的長褲。
但這件襯衫,卻又不普通。
腰身被收得極細,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兩截鎖骨精致,宛如玉石雕琢。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白皙勝雪。
最絕的是她的臉。
沒有濃妝豔抹,只塗了一層淡淡的口紅。
但在大禮堂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皮膚卻白得發光,透着近乎透明的質感。就像剛剝了殼的荔枝,水潤、晶瑩,嫩得能掐出水來。
那是靈泉水夜滋養的結果。
一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純淨靈氣。
她站在那裏,神色淡然,嘴角掛着若有若無的淺笑。
整個人就像一株遺世獨立的空谷幽蘭,一下子把周圍那些塗脂抹粉的庸脂俗粉,襯托成了地裏的爛泥。
“這……這是姜苒?”
人群中,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涼氣,打破了寂靜。
“我的天!她怎麼變得這麼好看了?”
“這皮膚,這氣質……說是電影明星我都信啊!”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咱們大院裏還藏着這麼個大美人?”
驚嘆聲、贊美聲,像水一樣涌來。
男兵們看直了眼,有的連手裏的瓜子掉了都不知道。
女家屬們則是既羨慕又嫉妒,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花衣裳,突然覺得土得掉渣。
林婉兒站在霍廷身邊,指甲差點把手心掐出血來。
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是那個鄉巴佬!
她那身衣服明明是舊的!連個花紋都沒有!
可爲什麼穿在她身上,就顯得那麼高級,那麼清冷,那麼讓人移不開眼?
尤其是那身皮膚。
林婉兒摸了摸自己臉上厚厚的粉底,一股強烈的挫敗感油然而生。
她精心打扮了兩個小時,結果人家隨便往那一站,就把她秒成了渣!
霍廷的目光,穿過人群,定格在姜苒身上。
他瞳孔微縮。
心跳,在這一刻,漏了半拍。
他當然知道姜苒好看。
但他沒想到,稍微打扮一下的她,竟然能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那種美,不具有攻擊性,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宛如山間的清泉,洗滌着人的靈魂。
姜苒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她抬起頭,視線越過重重人海,精準地落在了霍廷身上。
然後,她彎了彎眼睛。
那一笑。
像是春花綻放,冰雪消融。
霍廷只覺得喉頭發,下意識地想要邁步向她走去。
“霍廷哥!”
林婉兒一把抓住了霍廷的胳膊,聲音尖銳得有些刺耳,“演出要開始了!你是領導,得先入座!”
她不能讓霍廷過去!
絕對不能!
霍廷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林同志,請自重。”
他的聲音冷了幾分,帶着警告。
林婉兒臉色一白,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姜苒已經邁步走了過來。
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脊背挺直,儀態萬方。
所過之處,人群自動讓路,無數雙眼睛追隨着她的身影。
她徑直走到霍廷面前,站定。
沒有看林婉兒一眼,完全無視了她。
“霍旅長。”
姜苒微微仰頭,聲音清亮悅耳,“我來晚了,沒給您丟人吧?”
這句話,是回敬林婉兒昨天的挑釁。
霍廷看着她,眼底的寒冰頃刻融化,化作了一汪深潭。
“沒有。”
他低沉地開口,聲音裏透着難得的柔和,“很漂亮。”
三個字。
勝過千言萬語。
周圍的人一下子炸了鍋。
霍旅長誇人了!
那個出了名的冷面閻王,竟然當衆誇一個姑娘漂亮!
林婉兒站在一旁,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憤怒、羞恥、嫉妒,交織成一張扭曲的面具。
她感覺周圍人的目光都像是在看笑話。
她活像個跳梁小醜,費盡心機搭好了台子,結果卻成了別人驚豔登場的墊腳石!
“姜苒!”
林婉兒咬牙切齒,壓低了聲音,“你別得意太早!長得好看有什麼用?這裏是文工團的舞台,比的是才藝!待會兒我看你怎麼出醜!”
姜苒轉過頭,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那種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嗡嗡叫的蒼蠅。
“哦?”
姜苒輕笑一聲,“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林大明星。”
說完,她不再理會林婉兒,轉身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背影清冷,決絕。
霍廷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幾不可見地勾了勾。
這丫頭。
帶刺。
但他喜歡。
晚會正式開始。
燈光變幻,歌舞升平。
林婉兒作爲壓軸,確實有兩把刷子。
她唱了一首《紅梅贊》,嗓音高亢嘹亮,台風也穩健。一曲唱罷,台下掌聲雷動。
林婉兒站在舞台中央,享受着衆人的歡呼,挑釁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台下的姜苒。
看到了嗎?
這就是實力!
這是你這種鄉下丫頭一輩子也企及不到的高度!
主持人走上台,正準備報幕下一個節目。
林婉兒突然搶過話筒,笑盈盈地說道:“各位戰友,今天我們還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她是戰鬥英雄姜振國的女兒,姜苒同志!”
全場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姜苒身上。
姜苒坐在台下,神色淡然,手裏還剝着一顆瓜子。
“聽說姜苒妹妹也是多才多藝。”
林婉兒圖窮匕見,聲音裏透着滿滿的惡意,“既然來了,不如也上來給大家露一手?讓我們也見識見識,英雄子女的風采!”
這是捧。
更是宮。
如果姜苒不上台,那就是怯場,是給英雄父親丟臉。
如果上台了,表演得不好,那就是東施效顰,自取其辱。
台下議論紛紛。
“這林婉兒有點過分了吧?人家姜苒又不是文工團的。”
“就是啊,這不是故意讓人家出醜嗎?”
霍廷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他剛要站起身制止這場鬧劇,卻見姜苒已經站了起來。
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整理了一下衣角,從容不迫地向舞台走去。
沒有慌張,沒有推辭。
只有一種讓人看不懂的淡定。
林婉兒心中冷笑:裝!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姜苒走上台,接過話筒。
她站在聚光燈下,那身淡青色的衣服在強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襯得她整個人朦朧如夢。
“既然林同志盛情相邀,那我就獻醜了。”
姜苒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遍全場,不疾不徐,聲如珠落玉盤。
“我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
台下一片譁然。
林婉兒嘴角的笑容更大了。
承認了吧?
草包就是草包!
“不過,”姜苒話頭一轉,目光落在舞台角落的一架鋼琴上,“我父親生前,曾教過我一點音律。今天,我就借花獻佛,彈一曲,送給在座的所有保家衛國的戰士,也送給……我在天上的父親。”
鋼琴?
林婉兒愣住了。
那可是西洋樂器!這年頭,除了文工團的專業老師,誰會彈那玩意兒?
這鄉巴佬肯定是在吹牛!
姜苒走到鋼琴前,坐下。
她打開琴蓋,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黑白琴鍵。
吸了口氣。
姜苒閉上眼,手指重重落下。
“當——”
第一個音符響起,雄渾,激昂。
那是《黃河大合唱》的變奏!
緊接着,暴風驟雨般的旋律傾瀉而出。
她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快得只剩下殘影。
那琴聲,琴聲時而似萬馬奔騰,咆哮着沖向敵陣;時而如泣如訴,講述着山河破碎的悲壯;時而又似春雷炸響,宣告着新中國的誕生!
全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充滿力量與激情的琴聲震撼了。
這不是小情小愛的靡靡之音。
這是鐵與血的交響!是家與國的頌歌!
每一個音符,都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每一個軍人的心坎上,激起他們中的熱血。
霍廷坐在台下,雙手緊緊抓着扶手,目光死死地盯着台上那個發光的女孩。
此時的姜苒,渾身籠罩着一層聖潔的光輝。
她的神情專注而堅毅,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力量感。
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孤女。
她是女王。
是掌控全場的女王!
林婉兒站在側幕條邊,整個人都傻了。
她張大了嘴巴,滿臉的不敢置信。
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
那種高難度的指法,那種磅礴的氣勢,就連文工團的首席鋼琴師都未必能彈得出來!
她一個鄉下丫頭,憑什麼?!
一曲終了。
最後一個音符在空氣中回蕩,久久不散。
姜苒收回手,慢慢站起身,對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靜。
針落可聞的靜。
足足過了三秒鍾。
“好!!!”
霍廷第一個站了起來,用力鼓掌。
緊接着,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
“太棒了!聽得我熱血沸騰!”
“這才是真正的藝術!這才是英雄的女兒!”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掌聲如,洶涌而來,幾乎要掀翻大禮堂的屋頂。
戰士們激動得滿臉通紅,手掌都拍紅了。
這才是他們想聽的曲子!這才是能代表他們心聲的曲子!
跟姜苒這首曲子比起來,林婉兒剛才唱的那首《紅梅贊》,雖然技巧完美,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少了點靈魂。
少了點那種能讓人頭皮發麻的共鳴!
姜苒站在舞台中央,聽着那排山倒海的掌聲,目光越過人群,與霍廷遙遙相望。
兩人相視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林婉兒面色慘白地站在陰影裏,看着被衆星捧月的姜苒,只覺得渾身發冷。
輸了。
徹底輸了。
她想用才藝羞辱姜苒,結果卻成了姜苒一戰成名的墊腳石。
今晚之後,整個軍區都會知道。
姜振國的女兒,不僅長得美若天仙,更有着驚世駭俗的才華!
而她林婉兒?
只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演出結束後,人群久久不願散去。
姜苒剛走下舞台,就被一群人圍住了。
“姜苒同志,你彈得太好了!”
“姜苒同志,能不能教教我?”
大家熱情高漲,眼神裏滿是崇拜。
霍廷分開人群,大步走了進來。
他高大的身軀擋在姜苒面前,宛如一座巍峨的大山,隔絕了所有的喧囂。
“都散了吧。”
霍廷沉聲說道,“姜苒同志累了,需要休息。”
旅長發話,大家雖然不舍,但也只能散去。
“走吧。”
霍廷低頭看着姜苒,眼底帶着幾分寵溺,“我送你回去。”
“霍廷哥!”
林婉兒不死心地沖了過來,眼眶通紅,“你……你不管我了嗎?我爲了今晚的演出,準備了那麼久……”
霍廷停下腳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林同志,你的演出很成功。但你的心思,用錯了地方。”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誅心。
“部隊是講實力的地方,不是你爭風吃醋的舞台。今晚的事,下不爲例。”
說完,他看都沒再看林婉兒一眼,護着姜苒,大步離開了。
只留下林婉兒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後台,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指甲狠狠地掐斷在掌心裏。
姜苒。
咱們走着瞧!
吉普車上。
姜苒坐在副駕駛,側頭看着窗外倒退的夜景。
“解氣了?”
霍廷一邊開車,一邊突然問了一句。
姜苒轉過頭,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笑了。
“霍旅長看出來了?”
“我又不是瞎子。”
霍廷輕哼一聲,“那丫頭從小被慣壞了,心眼不壞,就是太傲。今晚這頓教訓,夠她記一輩子的。”
“心眼不壞?”
姜苒挑了挑眉,“都要讓我當衆出醜了,還不壞?”
“那是她蠢。”
霍廷評價得很犀利,“跟你比,她那點段位,不夠看。”
姜苒笑出了聲。
這評價,還真是……一針見血。
車子停在家屬樓下。
霍廷熄了火,卻沒有立刻開車門。
車廂裏,氣氛有些微妙的安靜。
“姜苒。”
霍廷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今晚,很耀眼。”
姜苒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男人身上那股好聞的煙草味混合着荷爾蒙的氣息,讓她有些微醺。
“是嗎?”
她故作鎮定,“那是霍旅長沒見過世面。”
“我見過。”
霍廷突然湊近了幾分,那雙深沉的眼睛裏,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我見過槍林彈雨,見過大漠孤煙。但都不及今晚……你坐在鋼琴前的那一刻。”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少有的認真。
“姜苒,你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姜苒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臉,勾起一抹神秘的笑。
“那就要看……霍旅長有沒有那個耐心,慢慢去發現了。”
她推開車門,跳下車。
夜風吹起她的發絲,撩撥着誰的心弦。
“晚安,霍旅長。”
她揮了揮手,轉身跑上了樓。
霍廷坐在車裏,看着那個輕盈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口。
那裏。
跳得很快。
快得讓他這個身經百戰的特種兵,都有些亂了陣腳。
“慢慢發現嗎……”
霍廷低笑一聲,發動了車子。
“好。我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