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的門上,貼了兩道白晃晃的封條。
那個曾經在大院裏不可一世、恨不得橫着走的後勤科長家,徹底涼了。
樓道裏靜悄悄的。
往裏那些喜歡敞着門、坐在門口擇菜聊八卦的大媽們,今天都格外老實。
路過二樓時,腳步都放輕了,生怕驚動了那兩道封條背後的晦氣,更怕驚動了對門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害、實則手腕通天的姜家孤女。
姜苒沒管外面的死活。
她關起門,正在廚房裏忙活。
那個礙眼的馬家倒了,就像搬開了一塊壓在心口的大石頭。
這不得慶祝一下?
她從空間裏拿出了一塊五花三層的極品豬肉。
這肉是她在空間黑土地的一角,用多餘的紅薯藤養出來的野豬肉。肉質緊實,紋理漂亮得像大理石,肥瘦相間,看着就讓人流口水。
“篤篤篤。”
菜刀落在案板上,節奏輕快。
五花肉切成麻將大小的方塊,冷水下鍋,撇去浮沫。
起鍋燒油,幾顆冰糖扔進去,炒出棗紅色的糖色。
肉塊倒進去,“滋啦”一聲,油脂的香氣炸開。
姜苒哼着不知名的小調,動作麻利地翻炒。
蔥姜蒜、八角桂皮香葉,一股腦地丟進去。
最後,她從旁邊那個不起眼的陶罐裏,舀了一大勺靈泉水,倒進了鍋裏。
這一勺水下去,就像是給這鍋肉注入了靈魂。
原本就濃鬱的肉香,一下子濃烈了十倍不止。
那種香味,霸道、醇厚,還夾着勾人的甜,順着門縫、窗縫,不要錢似的往外鑽。
……
旅部,辦公室。
霍廷捏着眉心,看着桌上那份關於馬建國的初步審查報告。
觸目驚心。
一個後勤科長,短短幾年,竟然貪墨了這麼多。
“旅長。”
警衛員小周敲門進來,手裏提着一個網兜,“您交代的慰問品,準備好了。”
網兜裏,裝着兩個鐵皮罐頭。
一個是軍供紅燒牛肉,一個是黃桃罐頭。
這在這個年代,是頂級的硬通貨,有錢都買不到的“”。
霍廷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個網兜,神色有些復雜。
“那個姜苒……這兩天情況怎麼樣?”
小周猶豫了一下,匯報道:“聽家屬院那邊說,她這幾天閉門不出。馬家被查封後,鄰居們雖然敬畏她,但也都不敢太靠近。畢竟一個小姑娘,搞出這麼大動靜,大家都覺得她……心思深。”
霍廷沒說話。
他能想象那個畫面。
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剛沒了爹,又親手把鄰居送進監獄。
雖然贏了,但那種孤立無援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哪怕她表現得再堅強,夜深人靜的時候,恐怕也會躲在被窩裏哭吧。
“走吧。”
霍廷站起身,戴上軍帽,正了正帽檐,“去看看她。”
這是姜振國的女兒。
姜振國是爲了救他的兵犧牲的。
如今這孩子受了這麼大委屈,差點被拐賣,他這個當旅長的,於公於私,都得去給她撐個腰,安撫一下。
這兩罐頭,就是態度。
他要讓大院裏所有人都知道,姜苒雖然沒了爹,但組織還在,他霍廷還在。
吉普車停在家屬院樓下。
霍廷下了車,手裏提着那個沉甸甸的網兜,邁着長腿往樓上走。
剛走到一樓,一股奇異的香味就飄了下來。
小周吸了吸鼻子,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
“好香啊!”
小周驚訝道,“旅長,這是誰家做飯呢?這味兒……比咱們炊事班老班長做的紅燒肉還香!”
霍廷也聞到了。
那股濃香讓人聞一口就忍不住分泌唾液。
醇厚,鮮美,還夾雜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清甜。
“大概是哪家在辦喜事吧。”
霍廷沒在意,繼續往上走。
越往上,香味越濃。
到了二樓,那香味濃鬱得仿佛有了實體,將人包裹住。
霍廷的腳步,停在了姜家門口。
香味,就是從這扇門裏飄出來的。
他看了看手裏提着的那個“紅燒牛肉”罐頭,又聞了聞門縫裏飄出來的味道。
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他原本以爲,推開門會看到一個淒淒慘慘、吃着鹹菜啃窩頭的可憐孤女。
結果……
這夥食標準,比他這個旅長都高?
“旅長,這……”小周也傻眼了。
這劇本不對啊。
不是來送溫暖、送救濟的嗎?
怎麼感覺人家這子過得,比他們滋潤多了?
霍廷沉默了兩秒,還是抬手敲了敲門。
“咚咚咚。”
屋裏哼歌的聲音戛然而止。
過了片刻,門開了。
姜苒腰上系着圍裙,手裏還拿着個鍋鏟,臉頰被灶火熏得紅撲撲的,額頭上掛着細密的汗珠。
整個人鮮活、明亮,哪有一點“受害者”的頹廢樣?
看到門口站着的這尊大佛,姜苒愣了一下。
她眼底閃過訝異,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霍旅長?”
她視線下移,落在了霍廷手裏那個網兜上。
牛肉罐頭,黃桃罐頭。
嚯,大手筆啊。
姜苒玩味地笑了笑,側身讓開了一條路。
“稀客啊。霍旅長這是……來視察我的夥食改善情況?”
霍廷看着她那雙亮晶晶、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突然覺得手裏的罐頭有點燙手。
他輕咳一聲,板着臉,試圖維持住長官的威嚴。
“路過。順便代表組織,來看看你。”
他邁步進屋。
屋裏不大,但收拾得一塵不染。
最顯眼的,是桌上那個正在冒着熱氣的砂鍋。
蓋子還沒掀開,但那股霸道的肉香,已經在瘋狂地挑逗着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
霍廷的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這丫頭。
到底是在燉什麼肉?
屋裏的氣氛,凝固了一瞬。
一邊是穿着筆挺軍裝、提着罐頭來“扶貧”的冷面旅長。
一邊是系着圍裙、燉着極品紅燒肉、子過得風生水起的“可憐”孤女。
這畫面,怎麼看怎麼違和。
霍廷把網兜放在桌子上,發出“哐”的一聲輕響。
試圖用這聲音打破尷尬。
“這是部隊的一點心意。”
霍廷指了指罐頭,語氣硬邦邦的,“的紅燒牛肉和黃桃。馬家的事,讓你受驚了。組織上考慮到你一個人生活不容易,特意批下來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盡量不往那個砂鍋上瞟。
但那香味實在太不講理了。
就跟有鉤子似的,硬生生把他的注意力往那邊拽。
姜苒看了一眼那兩個罐頭。
在這個年代,這兩個鐵皮疙瘩,能換普通家庭一個月的口糧。
霍廷能拿這個來,說明他是真用了心的。
“謝謝霍旅長,也謝謝組織。”
姜苒沒有矯情地推辭,大大方方地收下了,“正好,我這肉剛燉好,正愁沒個下酒菜。您這黃桃罐頭來得正是時候,解膩。”
她轉身去拿碗筷,語氣自然得就像是在招呼一個老鄰居。
“既然來了,霍旅長要是不嫌棄,就留下來吃一口?”
霍廷下意識地想要拒絕。
部隊有紀律,不拿群衆一針一線,更不能隨便在老鄉家蹭飯。
“不用了,我回食堂……”
“咕嚕——”
一聲響亮且悠長的腹鳴聲,突兀地在房間裏炸響。
霍廷的話音戛然而止。
那張常年冷峻的臉僵住了。
一旁的小周拼命憋着笑,把頭埋得低低的,肩膀一聳一聳。
姜苒拿碗的手頓了一下,回頭看着霍廷。
她沒笑。
反而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看來霍旅長的肚子比您的嘴誠實。也是,都這個點了,鐵打的人也得吃飯。就在這兒吃吧,添雙筷子的事。”
說着,她不等霍廷拒絕,直接揭開了砂鍋的蓋子。
“譁——”
熱氣騰騰而起。
紅亮的肉塊在湯汁裏翻滾,吸飽了湯汁的土豆軟糯酥爛,還有幾翠綠欲滴的小白菜點綴其中。
那色澤,那香味,狠狠沖擊着霍廷的視覺和嗅覺。
霍廷看着那鍋肉。
再看看自己帶來的那個冷冰冰的牛肉罐頭。
突然覺得,自己這“”,在人家這鍋肉面前,簡直就是個弟弟。
“那就……打擾了。”
霍廷也是個爽快人,既然肚子都抗議了,再推辭就顯得矯情。
他拉開椅子坐下,腰背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姿標準得像是在開作戰會議。
姜苒盛了滿滿一碗米飯,放在他面前。
米飯也是空間裏種出來的,粒粒分明,晶瑩剔透,散發着稻米的清香。
“嚐嚐?”
姜苒給他夾了一塊肉,又夾了一筷子小白菜,“都是自家地裏種的,沒放什麼亂七八糟的佐料。”
霍廷拿起筷子。
他先夾起那塊肉。
入口即化。
肥而不膩,瘦而不柴。
肉皮彈牙,脂肪在舌尖化開,濃鬱的肉香裏夾着一絲甘甜。
霍廷瞳孔微張。
這味道……
他在部隊食堂吃了十幾年,也去過不少大飯店,卻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肉!
這豬肉,怎麼能這麼香?
他又夾起一小白菜。
“咔嚓。”
清脆爽口。
汁水在口腔裏爆開,那股植物的清香,一下子中和了紅燒肉的油膩,讓人精神一振。
霍廷原本只是想禮貌性地吃兩口。
可這一動筷子,就停不下來了。
那種感覺很奇妙。
不僅僅是味蕾的滿足。
隨着食物下肚,一股暖流順着胃部向四肢百骸蔓延。
這幾因爲徹查馬建國案子而積攢的疲憊,竟然在這股暖流的沖刷下,消散了不少。
“這菜……”
霍廷咽下嘴裏的飯,忍不住開口,“是你屋後那塊地裏種的?”
“是啊。”
姜苒給自己也盛了一碗湯,慢條斯理地喝着,“可能是那種子好,也可能是那塊地風水好。反正長出來的東西,味道都不錯。”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
霍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風水好?
那塊地以前是荒地,誰種誰絕收。
怎麼到了她手裏,就成了寶地?
但他沒多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她不危害國家,不危害部隊,有點種菜的獨門絕活,那是她的本事。
“這手藝,比炊事班強。”
霍廷給出了一個軍人最樸實的評價,然後埋頭苦吃。
一碗飯,兩分鍾見底。
姜苒二話不說,又給他盛了一碗。
“霍旅長,慢點吃,鍋裏還有。”
看着霍廷那副狼吞虎咽的樣子,姜苒心裏暗笑。
這頓飯,吃得風卷殘雲。
一大鍋紅燒肉,連湯汁都被霍廷用來拌飯吃光了。
放下碗筷,霍廷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來的時候想的是“扶貧”。
結果走的時候,是扶着牆——撐的。
“姜苒。”
霍廷正色道,“今天這頓飯,算我欠你的。以後有什麼難處,盡管開口。只要不違反原則,我霍廷絕不推辭。”
這承諾,分量極重。
姜苒笑了笑,剛要說話,卻發現霍廷的眉頭突然皺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抬手,按住了太陽。
那張剛緩和下來的臉又緊繃起來,臉色也白了幾分。
那是……
舊傷復發?
霍廷的頭疼,是老毛病了。
三年前那次邊境作戰,一顆彈片擦着他的太陽飛過去,雖然沒要了命,但留下了嚴重的腦震蕩後遺症。
只要一勞累,或者情緒波動大,腦袋裏就跟有把鋸子在拉扯,疼得人想撞牆。
剛才吃得太急,加上這幾天連軸轉沒休息,這會兒那股勁兒上來了。
疼。
鑽心的疼。
霍廷咬着牙,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但他不想在一個小姑娘面前示弱。
他吸了口氣,強行壓下那股眩暈感,手撐着桌子就要站起來。
“我還有事,先走……”
話沒說完,身子晃了一下。
一只手穩穩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那只手很纖細,沒什麼力氣,卻透着一股讓人安心的暖意。
“霍旅長,您這是頭疼?”
姜苒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大驚小怪的尖叫。
霍廷閉了閉眼,緩過那一陣最劇烈的眩暈,沙啞着嗓子說:“老毛-病。不礙事。”
“坐下。”
姜苒鬆開手,指了指椅子,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喝杯茶再走。”
霍廷想說不用,但腦袋裏的鋸子鋸得更歡了,讓他不得不重新坐回椅子上。
姜苒轉身去了廚房。
她背對着霍廷,從空間裏取出了那個專用的水壺。
這一次,她沒有兌普通水。
而是倒了滿滿一杯未經稀釋的靈泉水。
靈泉水有洗髓伐骨、修復暗傷的奇效。
水燒開。
她抓了一小撮茉莉花茶扔進杯子裏。
滾水沖入。
茉莉花在水中翻滾、舒展,一股清幽的茶香隨即彌漫開來。
姜苒端着茶杯走回來,放在霍廷手邊。
“趁熱喝。”
霍廷看着那杯茶。
茶湯清亮,泛着淡淡的琥珀色。
茶香鑽進鼻孔,他竟覺得腦子裏那緊繃的弦鬆了一點。
他端起杯子,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
溫熱的茶水順着喉嚨滑下。
下一秒。
霍廷一下睜開了眼睛。
那不僅僅是茶。
那股清涼的甘露,頃刻間穿透食道,直沖天靈蓋。
那感覺好比炎炎夏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沒有冷意,只有透徹心扉的爽快。
原本在大腦裏肆虐的那把“鋸子”,在這股清涼之氣的沖刷下,竟然奇跡般地停了下來。
疼痛如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和通透。
“這……”
霍廷震驚地看着手裏的茶杯,又看了看姜苒。
他這頭疼,看過無數軍醫,吃過無數止痛藥,從來沒有哪一次,能像現在這樣,一口茶下去,疼痛全消!
“這是什麼茶?”
霍廷的聲音裏滿是驚愕。
姜苒正收拾着碗筷,聞言頭也沒回,語氣隨意:“就是供銷社買的普通茉莉花茶啊。怎麼,不好喝?”
普通茉莉花茶?
霍廷不信。
他也是喝過好茶的人,的大紅袍都沒這效果。
這茶裏,絕對有東西。
他低頭看着杯子裏的水,又想起了剛才那頓讓他渾身舒坦的紅燒肉。
還有那塊長出極品蔬菜的地。
這個姜苒,身上有秘密。
而且是大秘密。
但霍廷沒有拆穿。
他是個聰明人,更是一個有原則的軍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只要這個秘密是善意的,是有益的,他就願意當個瞎子,當個啞巴。
更何況,這杯茶,實實在在救了他的命。
霍廷端起杯子,將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連茶葉嚼了嚼,吞了下去。
隨着最後一口茶水入腹,那種困擾了他三年的沉重感,徹底消失了。
他感覺自己的視力都清晰了幾分,耳清目明,精力充沛,感覺能立刻去跑個五公裏負重越野。
“好茶。”
霍廷放下杯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站起身,這一次,身姿挺拔如鬆,再無半點頹態。
他看着姜苒忙碌的背影,眼神裏多了一份深意,也多了幾分柔和。
“姜苒。”
他喊了她一聲。
姜苒轉過身,手裏還拿着塊抹布:“嗯?”
霍廷看着她,鄭重地敬了一個禮。
“謝謝你的飯。還有……你的茶。”
姜苒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笑得眉眼彎彎,透着幾分小狐狸似的狡黠。
“霍旅長客氣了。以後要是頭疼了,或者是饞肉了,隨時歡迎來蹭飯。”
霍廷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揚了揚。
“好。”
他答應得很脆。
轉身出門,下樓。
吉普車旁,小周正百無聊賴地踢着石子。
見霍廷下來,小周趕緊迎上去,卻發現自家旅長的臉色變了。
來的時候,眉頭緊皺,一臉疲憊。
走的時候,紅光滿面,步履生風,連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都變得清亮無比。
“旅長,您這是……”
小周一臉懵,“遇着喜事了?”
霍廷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心情頗好地吩咐道:“回旅部。通知各營營長,今晚開會,研究一下下個季度的訓練計劃。”
小周:“……”
大晚上的開會?
旅長這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怎麼突然跟打了雞血似的?
二樓窗口。
姜苒看着那輛吉普車絕塵而去,輕輕晃了晃手裏的空水壺。
“看來,這靈泉水的效果,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她低聲呢喃,滿意地彎了彎嘴角。
有了這層關系,有了這個“把柄”。
在這個軍區大院裏,她姜苒,才算是真正有了最硬的靠山。
哪怕不靠父親的餘蔭,她也能活得精彩,活得漂亮。
夜風吹過,窗台上的那盆蔥,在靈泉水的滋潤下,綠得發亮,生機勃勃。
正如她此刻的人生。
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