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讀會結束,衆人陸續離開,江凌獨自留在會議室修改劇本。
窗外夜幕悄然降臨,忙碌了一天的劇組也漸漸歸於平靜。
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江凌側目看過去。看到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形走了進來。
他在江凌身邊坐下,將手裏的熱飲放在她面前:“給你的。”
江凌看着杯中嫋嫋升起的熱氣,低聲道:“謝謝。”
遊星野靜靜注視着她工作的側臉。
江凌手指在鍵盤上不停敲擊,半晌,她停了下來,轉頭向遊星野,淡淡道:“有事嗎?”
遊星野問道:“你,不記得我了嗎?”
江凌對上他的眼神,還像當初一樣,明亮清澈,似不染一絲污濁的荷花。她的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片刻,上次這麼近距離的看他,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她吞了下口水,提了口氣:“記得,遊星野。”
“我就說嘛,你怎麼可能會把我忘了呢。”遊星野唇邊浮起好看的弧度,“你,變化很大,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你也是。”
“那說說看,我哪裏不一樣了?”
江凌記憶中的遊星野,光芒四射,氣場張揚,少年感十足。而如今坐在她面前的遊星野,成熟穩重,沉靜內斂,鋒芒盡藏。
“變得更帥了。”江凌輕描淡寫。
遊星野笑出聲,換了話題:“你一直在做編劇嗎?”
江凌點頭,合上電腦。
“你之前做編劇的那部作品我看了,很厲害。”
“謝謝,你的歌我也聽了,很好聽。”
這是什麼,商業互捧?江凌也不知道能跟他聊些什麼。
“最喜歡哪首?”
“世界與我、春花入江、如果那天,還有......再見我和你,都很好聽。”
遊星野神色微沉,他本以爲江凌只是客套話,可她竟然如此自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歌,而且這幾首都是他早期的冷門單曲,傳唱度不算高。
“你真的聽過?”
“當然。”江凌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收拾了東西,拿起那杯熱飲,“我要回去了,明天見。”
江凌走出會議室後,遊星野的思緒飄回了八年前。
他回想起自己當初是以歌手身份出道,曾經也懷揣着音樂夢想,可如今,卻不得不向現實低頭,跑來演戲。
回憶間,他無奈輕笑一聲。
江凌洗漱過後,再次打開電腦,將劇本沒改完的部分改完,又將何文澈發來的文件全部瀏覽完,才去睡覺。
躺在床上,關了燈,她下意識伸手摸索床頭,指尖很快觸到那條紅色手鏈。
這是大三那年,遊星野送給她的。
塵封的記憶打開了黑夜的大門,江凌沒想過多年後自己還能與他面對面交談。
*
大三那年冬天,她在教學樓頂層一間無人的教室自習。接到了養母林曼的電話,她走到不遠處的天台接了起來。林曼讓她回家過年,大伯父一家給她說了一門好親事,讓她去見見。
江凌心裏明白,這所謂的好親事,不過是想讓自己嫁給大伯家的傻兒子。
大伯家有兩個孩子,堂姐姜一墨比她大十歲,堂哥姜一辰比她大八歲。姜一辰小時候傷到了腦子,導致智力低下,年近三十娶不上媳婦。姜家人就盤算着讓沒有血緣關系的江凌嫁給姜一辰,給他們家傳宗接代。
江凌從上了大學開始就沒回過姜家,那個所謂把她養大的姜家,其實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
電話裏,她聲嘶力竭地沖林曼吼道:“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們一家人在打什麼算盤!我不會回去,更不可能嫁給那個傻子!你們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林曼對這個養女不待見,電話裏更是惡語相向:“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嗎?我們把你養大,供你吃穿上學,怎麼?你不該回報我們嗎?讓你嫁給你堂哥,那是抬舉你!”
“你還好意思說把我養大?你們當初爲什麼要把我從福利院帶走,還要我再提醒你一下嗎?”江凌眼裏蓄滿了淚水,語氣惡狠狠,“明年姜堯那個廢物就滿十八了,你最好別忘了我們的協議,你們要是再敢出什麼幺蛾子,我跟你們同歸於盡!”
掛了電話,江凌坐在冰冷的地面,抱着膝蓋,失聲痛哭。被迫在姜家生活的十多年裏,她都像在煉獄中煎熬。
天色漸暗,蘇城的冬季早早飄了雪。
江凌不知哭了多久,直到一雙白色球鞋出現在模糊的視線裏,才停止了哭泣。
一個陌生的面孔在她面前蹲下,遞過來一張紙巾:“別哭了。”
清冽的嗓音擊碎了江凌的悲傷,她緩緩伸手接過紙巾。
“你剛才打電話我都聽到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聽的。”這人說話不緊不慢,“這個是我在廟裏求來的轉運環,開過光的,送給你,希望它能給你帶來好運。”
他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個紅色編織手鏈,上面還串着幾顆白色珠子。
江凌低頭看了一眼手鏈,沒有伸手去接。
男生見她不動,將她的手腕拉了過來,把手鏈套進她纖細的手腕,又小心將繩子收緊。
這是江凌第一次見到遊星野。
她握住手腕處的紅繩,對姜家的憤恨更甚,一個陌生人尚且能有如此善意,朝夕相處的‘家人’卻處處給她捅刀子。
*
第二天的圍讀會上,遊星野和女主角孟雲現場對戲。這場戲需要爆發的情緒,孟雲雖年紀不大,但演戲經驗豐富,很快進入狀態。
一場戲下來,遊星野始終跟着她的節奏。
制片人譚毅在一旁‘啪啪’鼓掌,毫不吝嗇對孟雲的誇贊:“哎呀,我們孟大美女就是不一樣呀,專業的就是專業的。”
裴儷和汪越也在一旁附和着。
孟雲謙虛道:“哪裏,是遊老師接的好,我才能快速入戲。”
譚毅說:“小遊啊,你也不要着急,慢慢來,跟孟雲多學學,有哪裏不明白的,要多虛心請教。”
遊星野謙遜點頭,沒有任何不滿。
在演戲這個領域,遊星野的確是個新人,按理說,新人就該有新人的態度,謙虛受教,這也不足爲奇。
一旁的江凌卻突然開口:“我覺得遊老師剛才的演繹很到位,這場本就是女主情緒大爆發的戲,男主要的就是冷靜安撫,不需過度情緒化,遊老師,你剛剛處理得很好。”
遊星野看向江凌,她眼中升騰起熟悉且無可置疑的堅決與鋒芒。
那一刻,他知道,有些東西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