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的煙火餘溫還沒散盡，一場細雪就裹着寒風，悄無聲息地落滿了整座城市。 林溪是被窗櫺上的簌簌聲響吵醒的。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掀開窗簾一角，就看見樓下的柏油路已經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光禿禿的梧桐枝椏上，積着蓬鬆的雪沫子，像撒了一把碎鑽。 手機在枕頭邊震了震，是江熠發來的消息，只有簡短的一行：醒了嗎？帶你去個地方。 林溪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指尖在屏幕上頓了半天，才敲出一個“醒了”，末了又覺得太冷淡，添了個冒熱氣的茶表情，才紅着臉摁下發送。他摸了摸書包最深處，那個星星形狀的掛墜還安安穩穩躺在那裏，冰涼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讓他的臉頰又燙了幾分。 他翻出衣櫃裏最厚的那件米色羽絨服，套了三層毛衣，圍巾繞了兩圈，把半張臉都埋進柔軟的絨布裏，才踩着棉鞋噔噔噔地跑下樓。 江熠的車就停在單元門口，黑色的車身落了層細雪，像披了件白絨鬥篷。他倚在車門邊，手裏捏着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看見林溪跑過來，眉眼彎了彎：“剛買的，蘿卜絲餡，趁熱吃。” 林溪接過包子，溫熱的氣息透過油紙滲出來，暖得他指尖發麻。他咬了一大口，鮮香的汁水在嘴裏散開，含糊不清地問：“我們要去哪裏啊？” 江熠沒回答，只是替他拉開車門，把暖氣開到最大。車子緩緩駛離小區，穿過覆雪的街道，越往城外走，雪色越濃。林溪扒着車窗往外看，田野和矮坡都被白雪覆蓋，像一片望不到邊的棉花糖，偶爾有幾只麻雀掠過，驚起枝頭的雪簌簌落下。 車子最終停在城郊的一座小山腳下。 “到了。”江熠熄了火，拎起後座的登山杖，沖林溪揚了揚下巴，“敢不敢跟我上去？” 林溪仰頭望去，不算高的山坡上，鬆樹披着雪衣，在風裏輕輕搖晃。他攥緊了手裏的包子，用力點頭：“有什麼不敢的！” 雪地裏的路並不好走，厚厚的積雪沒過腳踝，每踩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分。江熠走在前面，步子邁得穩，時不時回頭伸手拉他一把，掌心的溫度透過手套傳過來，燙得林溪的心跳亂了節拍。他偷偷低頭看兩人交握的手，江熠的手掌寬大，能把他的手完全裹住，暖意從指尖蔓延到心口，連帶着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爬到半山腰的時候，林溪已經氣喘籲籲了，他扶着一棵鬆樹彎腰喘氣，額角的碎發沾了雪沫子，鼻尖凍得通紅。江熠停下來等他，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剝開糖紙遞到他嘴邊：“歇會兒，含顆糖補充體力。” 林溪下意識地張嘴含住，是橘子味的硬糖，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和跨年夜那天的汽水是同一個味道。他抬眼看向江熠，對方正低頭替他拍掉褲腿上的雪，陽光穿過鬆枝的縫隙，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落下一小片細碎的陰影。 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林溪攥着口袋裏那個星星掛墜，指尖沁出了汗。他想說點什麼，想問問江熠跨年夜那天有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想把口袋裏的掛墜塞給他，可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們最終登上了山頂的觀景台。 這裏視野開闊得驚人，整座城市的雪景盡收眼底，遠處的高樓大廈在雪霧裏若隱若現，近處的林海雪原鋪展開來，像一幅潑墨的山水畫。風卷着細雪吹過，帶着清冽的寒氣，林溪卻覺得渾身發燙。 江熠站在他身邊，從背包裏掏出一條格子毛毯，披在他肩上：“風大，別凍着了。” 林溪裹緊毛毯，轉頭看向江熠。對方正望着遠處的城市，側臉的輪廓被陽光勾勒得格外清晰，鼻梁高挺，下頜線利落，嘴角似乎還噙着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江哥，”林溪忽然開口，聲音被風吹得發顫，“你爲什麼要帶我來這裏啊？” 江熠轉過頭，目光落在他臉上，那雙總是盛滿笑意的眼睛裏，此刻像盛着一汪融了雪的春水，溫柔得不像話：“聽說下雪天，山頂的星星會特別亮。” 林溪愣住了。 現在是白天，哪裏來的星星？ 他正想追問，江熠卻忽然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他的臉頰，替他擦掉了沾在睫毛上的雪沫子。指尖的溫度燙得他渾身一顫，連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他慌忙往後退了半步，腳下的積雪咯吱作響，打破了這份突如其來的靜謐。 “林溪，”江熠的聲音很低，被風聲裹着，卻清晰地鑽進他的耳朵裏，“跨年夜那天，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林溪的臉“唰”地一下紅透了，從耳到脖頸，像燒着了一樣。他慌忙低下頭，攥着掛墜的手指收緊，指節泛白：“沒、沒有啊……我就是覺得煙火好看……”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連自己都覺得心虛。江熠那雙眼睛太亮了，亮得像能看穿他藏在心底的所有心事。 江熠看着他慌亂的樣子，低低地笑了一聲。他沒有再追問，只是轉過身，和他並肩靠着欄杆，望向遠處的雪景。“也是，”他輕聲說，“那天的煙火，確實很好看。” 細雪還在簌簌地落，落在兩人的發頂和肩頭，悄無聲息地堆積。林溪的心髒跳得快要炸開，他偷偷側過頭，看着江熠被雪染白的發梢，心裏那點藏了很久的心事，像被雪水浸潤的種子，正拼命地往外鑽。 他攥着那個星星掛墜，燙得像一顆正在燃燒的星。 原來有些話，不是慢慢來就可以的。 原來有些心事，早在煙火炸開的那一刻，就已經藏不住了。 下山的時候，江熠依舊牽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手套，一路暖到心底。林溪低着頭，看着兩人交握的手，雪落在手背上，冰涼的，卻燙得他嘴角忍不住上揚。他偷偷把掛墜往口袋深處又塞了塞，想着，或許再等等，等一個更合適的時機。 走到山腳的時候，江熠忽然停下腳步，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遞到他面前。 是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看不出裏面裝了什麼。 “本來想跨年夜給你的，”江熠的耳朵有點紅，聲音低得像耳語，“怕你不收。” 林溪的眼睛倏地睜大，他看着那個盒子，又抬頭看向江熠，心裏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這、這是什麼？” 江熠卻沒回答，只是把盒子塞進他手裏，指尖不經意地擦過他的掌心，帶來一陣戰栗的癢。“回去再看。”他笑着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車子駛在覆雪的路上，窗外的雪景緩緩倒退。林溪把那個小盒子攥在手裏，和口袋裏的星星掛墜隔着一層布料，遙遙相對。他偷偷瞥了一眼正在開車的江熠，對方的側臉在車窗外的雪光裏顯得格外柔和。 原來不止他一個人，藏了一肚子的話，和一份沒說出口的心意。 雪還在下，風裏帶着甜絲絲的橘子味。林溪把小盒子捂得更緊了，心裏的心事，像這漫天飛雪，落下來，又悄悄積起來，無聲無息，卻沉甸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