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葉清怡半睡半醒間,聽見房門被推開。
程裕謙走了進來,他開口,聲音不高:
“清怡,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葉清怡睜開眼,看着他。
程裕謙避開了她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椅背邊緣。
“小娟,她現在需要一個正式發表的作品,才能留在作協,在城裏站穩腳跟。”
葉清怡沒說話。
“我記得,你外婆去世前,留下過幾篇沒發表的手稿。”
程裕謙頓了頓,“那些文章一定可以讓小娟留下來。”
葉清怡慢慢坐起身,腿上的傷口被牽動,疼得她吸了口氣。
“你想讓我把外婆的手稿,給姚小娟?”
“不是給。”程裕謙糾正道,
“是以她的名義發表。稿費會全部給你,署名也會在後記裏感謝整理者。”
“不行。”葉清怡的聲音很輕,卻斬釘截鐵。
那是外婆臨終前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叮囑要“留給囡囡”的東西。
是老人家在病榻上熬了無數個夜晚,用顫抖的手寫下的心血。
“清怡。”程裕謙眉頭蹙起,“小娟現在真的很需要這個機會。”
“所以管我什麼事呢?”
葉清怡打斷他,眼睛直直看過去,“程裕謙,是我活該欠她的嗎?”
程裕謙沉默了。
房間裏只有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良久,他站起身。
“我已經和小娟說好了,下個月就以她的名義投出去。”
葉清怡猛地掀開被子,顧不上腿疼就要下床:“你敢!”
程裕謙轉身按住她肩膀:“葉清怡,別鬧。”
“那是外婆的東西!”
“人已經走了!稿子放着也是放着!”程裕謙聲音拔高,眼底有壓抑的煩躁。
“你就不能懂事一點,這些天你不要出房間了,省得惹出事端”
懂事。
又是懂事。
葉清怡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忽然覺得陌生得可怕。
“程裕謙,”她聲音發顫,“你知道我小時候,最怕什麼嗎?”
程裕謙一怔。
“我最怕黑,怕被關在小房間裏。”
葉清怡一字一句,眼睛死死盯着他,
“因爲我爸媽每次罰我,都是把我鎖進儲藏室。沒有窗,沒有光,叫天天不應。”
她記得十歲那年,因爲打碎了一個碗,她被關了一天一夜。
黑暗裏好像有無數只手在抓她,她哭啞了嗓子,沒人來開門。
從那以後,她再也受不了密閉的黑暗。
“去年家裏電路故障,突然跳閘。”
葉清怡繼續說,每個字都像在往外掏心肺,
“你記得嗎?你從書房沖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拉到有月光的地方,握着我的手說‘別怕,我在’。”
那天夜裏,他陪她在院子裏坐了很久,直到天亮。
程裕謙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
“可現在,”葉清怡笑了,眼裏卻一片冰涼,
“你要爲了姚小娟,把我關起來?”
程裕謙鬆開手,後退了一步。
他避開她的目光,聲音低下去:“……你冷靜一下。”
說完,他轉身走出房間。
葉清怡聽見門鎖“咔噠”一聲輕響。
然後是第二道鎖——那是書房門的聲音。
她坐在床上,渾身發冷。
他真的把她關起來了。
腿上的傷口在疼,心口更像被捅了個窟窿,呼呼地往裏灌冷風。
房間裏沒有窗,只有一扇高高的氣窗透進微弱的天光。
光線漸漸暗下去,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來。
葉清怡蜷縮在床頭,抱住膝蓋。
熟悉的窒息感又回來了。
黑暗裏有東西在爬,在抓她的腳踝。
她咬緊嘴唇,指甲深深摳進掌心。
她想起小時候那個儲藏室,想起去年那個有月光的夜晚,程裕謙掌心溫暖的溫度。
原來人心變得這麼快。
快到你以爲是光的東西,轉眼就成了把你推向深淵的手。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
鎖開了。
程裕謙推門進來,手裏拿着幾頁泛黃的手稿紙。
“手稿已經公開以小娟的名義發布了。”
葉清怡抬起頭。她臉上沒有淚,只有一夜未眠的蒼白。
“程裕謙。”她聲音沙啞,“你還記得結婚那天,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程裕謙握着門把的手緊了緊。
“你說,會護着我,不讓我再受一點委屈。”
房間裏安靜得可怕。
程裕謙喉結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
他轉身要離開。
就在這時,姚小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