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夥……真狠啊!”他咬牙切齒地低罵一句,狠狠踹了一腳地上的水窪,濺起一片泥漿。
然而,罵歸罵,路還是要走。他知道父親的脾氣,說到做到。若他敢偷偷回京或者求助,等待他的只會是更嚴厲的懲罰。
“哼,不就是去青州嗎?有什麼了不起!小爺我還就不信了,離了顧家,我就活不下去?”他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安,自我安慰着,翻身上馬,辨了辨方向,一夾馬腹,悻悻然地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起初,顧大世子還試圖維持着最後的體面。他選擇官道,找看起來還算淨的客棧投宿,點雖不精致但也能入口的飯菜。但一百兩銀子,在他習慣性的“打賞”和“闊綽”下,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不過七八功夫,錢袋便肉眼可見地癟了下去。
而距離青州,還遙遙無期。
顧晏之開始慌了,他不得不降低標準,住最差的通鋪,吃最廉價的粗食。
昔鮮衣怒馬的衛國公世子,如今卻要爲了幾個銅板跟店小二斤斤計較,這讓他感到無比的憋屈和煩躁。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他爲了省下住宿錢,貪趕路程,錯過了宿頭,天色已晚,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偏又下起了瓢潑大雨。荒郊野嶺,無處躲藏,很快就被淋成了落湯雞。那匹本就普通的馬,在泥濘中深一腳淺一腳,也顯得疲憊不堪。
雨水模糊了視線,寒冷和飢餓陣陣襲來。顧晏之何曾受過這等罪?他蜷縮在馬背上,又冷又餓,又氣又恨,心中將那個“狠心”的老爹罵了千百遍。就在他幾乎絕望之際,忽然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熟悉的食物香氣……是包子的味道?
他精神一振,努力抬頭望去,透過迷蒙的雨幕,隱約看到前方道路轉彎處,似乎有火光和人影晃動。求生的本能驅使着他,催動疲憊的馬匹,踉踉蹌蹌地朝着那抹微光和人煙的方向奔去。
顧晏之幾乎是憑着本能,驅使着那匹疲憊不堪的馬,踉蹌地沖破了越來越密的雨幕,朝着那隱約的火光和人聲奔去。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冰冷的寒意早已穿透了單薄的布衫,鑽心刺骨。飢餓感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着他的胃袋。此刻,那抹火光和隱約的食物香氣,成了他絕望中唯一的稻草。
離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個建在官道旁岔路口、早已廢棄多年的茶棚。棚頂破敗,勉強能遮擋些風雨,四面漏風。棚子中央,一堆篝火正噼啪燃燒着,驅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也映照出圍坐在火堆旁的幾個人影。
正是北上途中、因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而被迫在此暫避的林家六口。
林老漢正往火堆裏添着撿來的枯枝,林父則小心地烘烤着幾件被打溼的外衫。林母和林老太坐在一塊相對燥的草墊上,借着火光做着針線。小碗則在一個簡易的小泥爐前忙碌着,爐上架着一口小鐵鍋,鍋裏正熱着幾個白胖的包子,那誘人的香氣正是由此而來。
顧晏之的突然闖入,打破了茶棚裏相對寧靜的氣氛。他渾身溼透,頭發凌亂地貼在額前,臉色蒼白,嘴唇凍得發紫,那身半舊的青布衫沾滿了泥點,看起來狼狽不堪,唯有那雙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還殘留着一絲難以磨滅的桀驁與警惕。
林家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落湯雞”嚇了一跳。林老漢立刻警惕地站起身,下意識地將家人護在身後。林父也放下了手中的衣服,目光審視地打量着這個不速之客。
顧晏之勒住馬,喘着粗氣,目光先是掃過警惕的林家人,最後落在了那口冒着熱氣和小碗身上。飢餓和寒冷壓倒了一切,他舔了舔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地開口,帶着一種久居人上、即使落魄也難以完全掩飾的命令口吻:“喂!你們……有吃的沒有?賣我幾個包子!”
他這副態度,讓林老漢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林母也微微蹙眉,覺得這年輕人雖落魄,語氣卻實在不太客氣。
小碗正在給包子翻面,聞言抬起頭。火光映在她臉上,顯得眉眼格外清晰。她看着眼前這個狼狽不堪卻硬要擺出架勢的年輕男子,看着他被雨水打溼後更顯蒼白的臉,以及那雙強撐着驕傲卻難掩虛弱的眼睛,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憐憫。她注意到他牽着的馬匹也是疲憊不堪,顯然趕了很遠的路。
她沒有立刻回答賣不賣,而是輕聲問道:“這位公子,你怎麼淋成這樣?快進來烤烤火吧,雨這麼大,當心着涼。”
她的聲音溫和清脆,帶着江南水鄉特有的軟糯,卻又不卑不亢,與顧晏之記憶中那些要麼巴結諂媚、要麼畏懼閃躲的聲音截然不同。這讓他愣了一下,心頭那股因落魄而格外敏感的戾氣,莫名地被撫平了一絲。
但他還是梗着脖子,從溼透的錢袋裏摸出一塊最小的碎銀子,約莫一二錢重,丟了過去,語氣依舊硬邦邦的:“少廢話,銀子給你,快拿幾個包子來!”他潛意識裏不願接受平白無故的施舍,寧願用錢買,仿佛這樣才能維持住最後一點可憐的尊嚴。
那小塊銀子滾落到小碗腳邊。小碗看了看銀子,又看了看顧晏之那副明明很需要幫助卻偏要強撐的樣子,心裏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酸澀。
她彎腰撿起銀子,卻沒有收下,而是走上前,遞還給顧晏之,同時將手裏用淨荷葉包着的兩個熱騰騰的包子塞到他手裏。
“公子,這銀子您收好。兩個包子不值什麼錢,外面雨大,您先墊墊肚子,烤烤火要緊。”她的語氣自然,仿佛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掌心傳來包子溫熱的觸感,那濃鬱的麥香和肉香直往鼻子裏鑽,顧晏之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在寂靜的雨夜裏格外清晰。他的臉頰瞬間漲紅,好在火光昏暗,看不真切。他握着溫熱的包子和被退回的銀子,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接受?似乎駁了自己的面子。拒絕?飢餓感又實在難以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