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京禾從昏睡中迷迷糊糊醒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攬月正小心翼翼地爲她掖緊被角，另一個宮女則端着溫軟的小米粥，一勺勺耐心地喂她。
她渾身無力，嘴裏發苦，實在沒有胃口，勉強咽了幾口就搖了搖頭。
想起昨夜回來時，御膳房那個總愛笑眯眯的小方公公還特意湊過來說，今要爲她做新學的藕粉桂花糖糕……可如今，她病怏怏地躺在這裏，只能靠着清粥度。
想到這裏，心裏那點委屈和渴望便藏不住了，她聲音帶着病中的沙啞和嬌軟，懨懨地扯了扯攬月的衣袖：“攬月，我想吃藕粉桂花糖糕了……”
攬月看着她燒得通紅的小臉和沒什麼神采的眼睛，心疼又無奈，柔聲勸道：“娘娘，您還發着熱呢，吃了甜的恐會生痰。等您大好了，奴婢一定讓小方公公做一大碟來，可好？”
“怎麼回事？”
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自外間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是蕭執來了。
他顯然是剛從前朝脫身，身上還帶着殿宇間的清冷氣息。
幾個老臣就邊疆軍務爭執不休，將他纏在乾元殿整整一個下午，直到此刻才得以抽身。
他大步走進內室，一眼就看見那公主有氣無力地靠在枕上，正爲了一口點心軟聲央求，那模樣可憐得緊。
他幾步走到榻邊，俯下身，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掌，覆上她的額頭。
掌心傳來的熱度讓他眉頭瞬間蹙緊：“怎麼還這麼燙？太醫呢？都過了大半，一點起色都無？”
攬月連忙躬身回話，聲音帶着小心：“回陛下，太醫開的藥，娘娘……娘娘這才服下頭一劑不久。”
蕭執聞言，目光落在京禾因高熱而格外溼潤、帶着渴盼望着他的眼眸上，那點因朝務而生的煩躁和對太醫效率的不滿，霎時被這眼神看得消散無蹤。
他收回探溫的手，對候在一旁的李懷義沉聲吩咐，語氣是不容置疑的果斷：
“去御膳房。告訴廚子，立刻做一份藕粉桂花糖糕來，要清淡些，糖莫要放多了。”
這道口諭，與其說是命令，不如說是一種縱容的安撫。
李懷義立刻領命而去。
京禾軟軟地倚在枕上，看着蕭執，聲音因虛弱而更顯綿軟：“陛下……”
蕭執沒作聲，只從旁邊宮女手中接過那碗溫好的粥，指腹試了試碗壁的溫度，這才舀起一勺，遞到她唇邊，語氣是不容置疑的。
“張嘴。不用些粥，待會兒喝藥更傷脾胃。”
京禾拗不過他，只得乖乖張口，由着他一口一口地喂。
小半碗粥下肚，她便覺得胃裏有些頂，輕輕偏開頭，細聲求饒：“陛下……真的吃不下了……”
蕭執看着碗裏還剩不少的粥，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素來體魄強健，鮮少病痛，實在難以體會這種連進食都乏力的感受。
心頭莫名竄起一絲煩躁，這公主，身子骨也太嬌弱了些。
是不是該尋個時機，讓她也跟着練練強身？
他正思忖着，抱琴已端着藥碗進來，濃重的苦澀藥味瞬間在室內彌漫開來。
那碗藥汁黝黑，看着便知極苦。京禾本就心情低落，一見這藥，小臉更是皺成了一團，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蕭執將她的抗拒盡收眼底，伸手接過藥碗，語氣平淡卻帶着催促：“聽話，喝了它病才能好。”
京禾望着那碗藥，心裏叫苦不迭，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帶着最後的希冀小聲商量：“陛下……能不能先讓臣妾吃一口糖糕？就一口……不然這藥喝下去，嘴裏盡是苦味，什麼好吃的都嚐不出了。”
蕭執聞言，幾乎被她這可憐又貪吃的小模樣氣笑，沒好氣地低哼一聲：“想得倒美。喝完藥，糖糕自然給你。”
說着，已用勺子舀起一些藥汁，遞到她嘴邊。
京禾避無可避，只得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霎時被那洶涌的苦味激得渾身一顫，眼眶立刻就紅了：“太苦了……”
“長痛不如短痛。”蕭執語氣雖硬，看着她淚眼汪汪的樣子，動作卻不覺緩了下來。
“那……那臣妾自己來。”京禾終於鼓起勇氣，接過藥碗，閉上眼，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仰頭將一整碗苦藥一口氣灌了下去。
藥汁入喉，苦澀瞬間霸占了所有味蕾，讓她忍不住輕輕嘔。
候在一旁的攬月立刻機靈地奉上漱口的清茶和一小碟蜜餞。
蕭執將她的難受看在眼裏，默默將旁邊剛送來、還冒着熱氣的藕粉桂花糖糕往她面前推近了些。
勉強吃了小半塊糖糕，舌尖那點甜意還未完全化開，藥力裹挾着倦意便如水般涌來。
京禾的眼皮越來越沉，最終抵不過安眠藥材的功效，歪在軟枕上沉沉睡去。
她呼吸漸漸均勻，長睫在眼下投出柔弱的陰影，唇角還沾着一點未來得及拭去的糖糕碎屑。
殿內燭火溫暖，藥香與甜香淡淡交織。
蕭執並未立刻離去，而是靜坐在榻邊，目光落在她沉睡的容顏上。
看了半晌，他伸出手，用指腹極輕地擦過她的唇角，拂去那點碎渣。
動作間，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地流露出幾分無奈又縱容的笑意。
他替她掖好被角，這才起身，放輕腳步走出內室。
李懷義一直候在門外，見陛下出來，連忙跟上。
見蕭執眉宇間似有凝思，他機靈地寬慰道：“陛下放心，明妃娘娘只是初來乍到，水土不服。聽聞燕國氣候溫潤，最是養人，娘娘一時不適應咱們這兒秋冬的燥寒涼，也是有的，將養些時必定康復。”
蕭執微微頷首，走了幾步，卻忽然頓住，轉身看向李懷義，眼神銳利：“傳太醫。朕要親自問問明妃的詳細脈案。”
“是。”李懷義不敢怠慢，立刻遣人去太醫院傳喚。
不多時，那位須發皆白的老太醫便顫巍巍地趕來，許是年紀大了，自己還帶着幾聲壓抑的咳嗽，聽起來竟比病榻上的京禾還要嚴重幾分。
蕭執看着這位老臣，緩聲道：“賜座。”
老太醫感激涕零地謝恩坐下。
蕭執沉吟片刻，終究開口，語氣不容置疑：“你年事已高，不必如此奔波。往後明妃娘娘的脈象，就交由你那位最得力的徒弟來請平安脈。你從旁把關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