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準備了好多好多的話,想和身邊這個男人說。
小時候,她很不受人待見,被鎮上同齡的小孩惡意往身上吐口水、扔石子,是江凜喝退了他們,如銅牆鐵壁般護在她面前。
遇上台風天,也是江凜匆匆請了假,特地從野茶嶺趕來學校接她,背着她闖過鋪天的水幕,厚實臂膀就像世上最最安全的避風港。
這十年有太多甜蜜的回憶,她對江凜的依賴和在意與俱增,只想和他親近,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那些朦朧發酵的情意,全都化作了她心底默念的那一句:“江凜,我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全世界最喜歡。
“呼。”
祁歡虔誠吹滅了蠟燭。
“好了?”
她乖巧點頭:“嗯,好了。”
江凜垂眸,握着塑料小刀切了下去,濃睫在眼瞼下方落下一小片陰影。
祁歡看着他骨節分明的手,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
想到即將要對他做的事,她渾身血液都在滾。
她深呼吸了幾口氣,終是腦子一熱,在這傍晚的蒙昧光影中,踮腳親在了他唇角。
男人肌膚溫熱,剃過的胡茬有微微的粗糲感。
唇瓣相貼的那一刹那,她清晰看到,江凜眼眸一顫。
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身後突然有只手拽了她一把。
她壓沒注意陳秀英是什麼時候出來的,只一回頭,就對上了那張因盛怒而扭曲的面容。
“啪”的一聲脆響,一個巴掌毫不留情地甩了過來。
本來不及反應。
祁歡整個人都懵了,捂着辣的臉頰呆立在原地,思緒一片空白。
不知是疼的,還是被嚇的,眼淚控制不住,一顆顆往下砸。
江凜也是意外,飛快將女孩扯近,護在臂彎裏,黑眸瞬間炸開了火星,又驚又怒:“你打她什麼?吃錯藥了?!”
陳秀英就算平時言辭再刻薄,也從未跟祁歡動過手的。
“你問我?我還想問問她!她剛剛在對你做什麼?簡直臭不要臉!”
陳秀英去拉祁歡的胳膊,去扯她的衣服,江凜直接將她攬到身後,張開手臂隔開了她們之間的距離。
推搡拉扯間,擺在桌沿的蛋糕被掃落在地,油飛濺,面目全非。
“江凜,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怎麼傳你?說你找對象這不滿意那看不上的,是家裏早就養了個小媳婦了!”
“也就是胖子跟你交情好,才肯把妹妹介紹給你,別的正經人家誰願意找你!你跟這狐狸精孤男寡女天天住在一起,你說!她是不是早都把你勾到床上去了!”
陳秀英滿腔情緒壓抑了許久,此刻也是氣極,揮着拐杖就朝祁歡身上打。
“我今天來就是看看你們倆到底怎麼回事,果然被我撞見了!小小年紀恬不知恥,我跟你們家的賬都沒算,你還想打我兒子的主意?門都沒有!”
她下手很重。
江凜把祁歡藏在身後,小臂上結實挨了幾棍子,不免也冒了一肚子火,一把扯住那亂揮的拐杖,用了力氣甩開老遠。
拐杖砸在小院的水泥牆上,發出令人心悸的鈍響。
“你瘋了是不是?!小姑娘跟我親熱,撒撒嬌而已,哪有你想的那麼齷齪?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看你該去治治腦子!”
陳秀英被他吼得面子掛不住,又沒了支撐,一時失了重心,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搶地:“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不孝的東西,幫着外人欺負你老娘!”
江凜嗓門大,她鬥氣似的嗓門更大,抹了把眼淚,從兜裏掏出一個筆記本,咬牙切齒:“你不信是吧?我就給你看看,這小狐狸精都寫了些什麼!”
看清陳秀英拿出來的“證據”,祁歡腦袋裏“嗡”地一聲,頓時手腳冰涼。
大概是趁她炒菜的時候,陳秀英從她臥室翻出來的。
她的記本。
“我沒讀過書,但字還是認得幾個的!”
陳秀英氣沖沖地翻開其中一頁,照着念了出來。
女人尖銳凶悍的嗓音與紙上那些纏綿情話完全關聯不到一起,只覺得刺耳突兀。
“今天江凜去給我開家長會了,還把那個愛揪我頭發的男同學訓了一頓,他凶人的樣子好帥。”
“晚上下雨了,不知道他在林區巡山的時候有沒有帶傘,江凜,你還要多久才能休假?你不在家的子,我每天都很想你。”
“江凜,我喜歡你很久了,等我長大成人的那天,我一定要親口告訴你。”
“……”
深埋已久的秘密隨着這字字句句公諸於世,少女脆弱的自尊在這一刻轟然崩塌,被人堂而皇之地踩在腳下。
祁歡臉色煞白,再也不見一絲血色,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裏,酷暑的氣溫也沒能融化此刻她四肢百骸的寒意。
“不……”她不敢去看江凜的表情,顫抖着嘴唇,無措地喃喃,“別念了,我求求您別念了!”
她撲過去,想將記本奪回來,卻被陳秀英側身躲過:“江凜,你聽見沒有?這就是你養的好侄女,惡心!!”
一個拼命地哭求,一個使勁地怒罵,院子裏頓時雞飛狗跳。
“夠了!”
江凜忍無可忍,一聲怒喝,緊繃的面容徹底被低氣壓籠罩,如同黑雲壓城。
他幾步邁近,一把將那個記本扯進了手裏,遞回給了那淚流滿面的小姑娘,卻自始至終沒往裏窺探過一眼。
空氣死寂。
只剩母子倆沉重的呼吸,和女孩驚慌的抽泣。
江凜閉了閉眼,迫使自己恢復冷靜,嗓音低沉而有力度。
“不管歡歡寫了什麼,那都是人家的隱私,你沒權力亂翻,你可倒好,不僅翻了,還拿出來念,你會不會尊重人?還有沒有個當長輩的樣?”
“再說她才多大?一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興許是看了幾本言情小說受了影響,寫着玩的東西,算不得數。”
陳秀英還想反駁,他黑眸睨過去,滿載壓迫感:“外面要是再有誰跟你亂嚼舌,告訴我名字,我去找他,大家面對面說個明白,不用你在中間瞎攪和,壞了女孩子家的名聲。”
祁歡跪坐在地上,呆呆地仰頭看他薄唇一張一合,卻聽不進去他們又爭執了些什麼,只從“算不得數”那幾個字裏聽懂了他的拒絕。
極力維護着她顏面的,果斷的拒絕。
那個記本像個巨大的笑話,擱在掌心如烙鐵般燙手,祁歡透過朦朧的淚眼,四下看了看,尋找着能銷毀它的地方。
視線最終落於一處,她狼狽地爬起來,大步跑進廚房,擰開液化氣灶,毫不猶豫點燃手中紙頁。
她的少女心事,她此時此刻的屈辱無助,隨着升騰的火光,悉數化作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