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最近的子不太好過。
先是看中的一個海外專利技術收購案，在最後談判階段，對方突然抬價，並暗示“另有實力買家感興趣”。幾番查探，線索指向一個注冊在開曼群島的空殼公司，追查下去如石沉大海，收購被迫暫時擱置，前期投入和心血近乎白費。
接着是他暗中支持的一位獨立設計師的品牌發布會，前一天晚上，場地供電系統莫名故障，備用發電機同時“巧合”地出了問題。雖經連夜搶修勉強趕上，但混亂中幾件主打作品在搬運時受損，媒體通稿效果大打折扣。
然後是今天，他親自去城西開發區看一塊對家族未來布局頗爲關鍵的地皮。車行至半路，前方突發“交通事故”造成嚴重擁堵，待交警疏通趕到現場，負責接洽的關鍵人物已因“緊急會議”離開，只留下一個笑容滿面卻一問三不知的副手，打太極的功夫爐火純青。
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巧合，三次……就是明晃晃的針對了。
坐在返回的車裏，姜安望着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搭在膝上的手，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車廂內恒溫空調運轉無聲，他卻覺得有些悶，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緩慢收緊。
對方手段不算多高明，甚至有些粗糙，但勝在直接、有效，且精準地打在他的計劃節點上。像是有只躲在暗處的老鼠，不咬人，卻專挑你最珍惜的綢緞磨牙，留下一個個難看的破洞。
會是誰？商業對手？家族內部？還是……
韓罪的名字短暫地滑過腦海，又被他按了下去。一個剛被接回來、自身難保的私生子，能有這樣的能量和心思？不太像。但那種街頭巷尾的陰損路子……又隱隱對得上。
“停車。”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微的沙啞。
司機立刻平穩地將車靠在路邊。這裏是一條老街與新城區的交界處，建築低矮雜亂，行人稀少，空氣中飄着一股舊城特有的、溼混雜着食物油膩的氣味。
“我下去走走。半小時後，前面路口接我。”姜安推開車門。他不喜歡這裏的空氣，但密閉的車廂此刻更讓他感到窒息。他需要一點空間，理清思緒。
司機有些遲疑：“少爺，這裏環境復雜，您……”
“沒事。”姜安已經下了車，整理了一下並無褶皺的袖口。他穿着一身淺米色的羊絨薄外套，在灰撲撲的街景裏顯得格格不入，像一件誤入舊貨市場的精美瓷器。
他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刻意忽略那些從店面裏、巷口投來的打量目光。思緒還在那些被打斷的計劃上盤旋，計算着損失，評估着後續應對方案。煩躁感像細小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來。
就在他經過一條格外狹窄、堆滿雜物的巷口時，裏面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和幾聲壓抑的、惡狠狠的咒罵。
“媽的，骨頭還挺硬！”
“韓家的棄子，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呸！”
“行了，差不多，別真弄出人命……”
腳步聲雜亂地朝巷子深處跑去，很快消失。
姜安腳步頓住，目光投向那條昏暗的巷子。韓家？棄子？
他本該立刻離開。這裏的混亂與他無關。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類似預感的東西，拖住了他的腳步。他往裏走了幾步，巷子裏光線更暗，混雜着垃圾腐敗和尿的氣味撲面而來。
然後，他看見了。
一個人影蜷縮在牆角的污水和垃圾之間，幾乎與黑暗融爲一體。只有一點微弱的、痛苦的喘息聲，證明那還是個活物。那人似乎在努力想要撐起身，手臂顫抖得厲害，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姜安又走近了些。借着巷口漏進的微弱天光，他看清了那人凌亂黑發下沾着血污和污泥的側臉，以及額角那道新鮮撕裂、正汩汩滲血的傷口——旁邊，還有一道略顯陳舊但依然猙獰的縫合疤痕。
是韓罪。
比起上次生宴上的孤狼般的冷硬，此刻的他狼狽得像一條被丟在泥濘裏奄奄一息的野狗。舊傷未愈，新傷疊着，那件看不出本來顏色的T恤被撕破了好幾處，露出的皮膚上青紫蔓延。他半睜着眼，眼神渙散，但某種深植於骨子裏的警惕，讓他察覺到有人靠近。
韓罪費力地掀開眼皮，視線模糊地聚焦在來人身上。淺米色的外套，在昏暗裏像一道格格不入的、刺眼的光。那張臉……溫潤，平靜，高高在上。
姜安。
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進韓罪混沌的意識。憤怒、屈辱、以及一種被最不堪一面撞見的暴戾，混雜着劇烈的疼痛，瞬間沖垮了本就搖搖欲墜的理智。
也不知從哪裏爆發出的力氣，韓罪猛地從地上彈起，不是逃離，而是撲擊！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帶着一身血腥和污濁，狠狠撞向姜安！
姜安猝不及防，被他巨大的沖力撞得踉蹌後退，脊背重重抵在身後冰冷粗糙的磚牆上，悶哼一聲。羊絨外套瞬間沾染了污跡和血腥。緊接着，一雙滾燙、沾滿泥污和血漬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更用力地摜在牆上。
韓罪的呼吸粗重滾燙，帶着濃烈的血腥氣和一種瀕臨極限的狠厲，噴在姜安臉上。兩人距離近得能看清對方瞳孔裏的自己——一個狼狽如鬼，一個依舊整潔得可恨。
“看……好看嗎？”韓罪的聲音嘶啞破碎，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着血沫，“姜少爺……我這副樣子……是不是……很合你們心意？”
姜安的後背被磚牆硌得生疼，領口被緊緊攥住，有些窒息。但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撲面而來的濃重血氣、汗味和污濁的泥土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屬於“底層”和“野蠻”的味道。他幾不可察地皺緊了眉頭，不是恐懼，而是純粹生理性的厭惡。
他沒有掙扎，只是抬起眼，迎上韓罪那雙因爲疼痛和怒火而布滿血絲、卻依然黑沉得嚇人的眼睛。姜安的眼神很靜，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映出韓罪此刻瘋狂而狼狽的倒影。
就在韓罪因爲他的平靜而微微愣怔、手上力道稍鬆的刹那，姜安動了。
他沒有用蠻力。只是手腕以一個巧妙的角度翻轉，手指精準地扣住了韓罪抓着他衣領的那只手腕的某個位，用力一捏！同時膝蓋不着痕跡地向前一頂，錯開韓罪身體的重心。
韓罪悶哼一聲，手腕傳來酸麻劇痛，力道一泄。姜安順勢掙脫，反手擰住他的胳膊，動作流暢而克制，帶着一種訓練過的、以巧破力的技巧，將韓罪猛地調轉方向，臉朝下，重重按在了剛才他自己躺過的、肮髒的磚牆上！
“呃！”韓罪的臉頰被迫壓在冰冷溼黏的牆面上，額角的傷口再次被摩擦，帶來尖銳的痛楚。他掙扎，但姜安扣住他關節的手穩定而有力，讓他一時無法掙脫。
巷子裏只剩下韓罪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痛哼。
姜安制住他，自己則微微喘息着，平復剛才那一下撞擊帶來的心悸。他垂眸，看着被自己按在牆上的韓罪，看着他因爲疼痛和憤怒而微微顫抖的、沾滿污血的背脊，聲音平靜無波，甚至聽不出什麼情緒，只是淡淡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誚：
“難聞。”
他頓了頓，似乎在評估韓罪此刻的狀態，然後才繼續開口，語氣依舊平淡，卻像一把薄而冷的刀，輕輕遞到了韓罪最不堪的傷口上：
“這麼抓着我……”
“是想要我救你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