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十月。
雲夢澤的秋天來得遲,但到底還是來了。湖邊的蘆葦由青轉黃,穗子在風裏搖成一片金浪。稻田早已收割完畢,只留着一排排整齊的稻茬,像大地的棋盤格。第二茬蘿卜和白菜種下去了,剛冒出嫩綠的芽尖,在秋陽下顯得格外精神。
太平裏——現在該叫“雲澤裏”了——的營寨有了些模樣。三十幾間竹屋沿着湖邊高地錯落分布,屋頂覆着厚厚的茅草,牆是竹子編的,糊上黃泥,雖簡陋,但能遮風擋雨。最大的一間竹屋是“公所”,兼作學堂和醫館。門口掛着塊木牌,上面是阿青寫的字:“雲澤裏”,字跡雖然稚拙,但一筆一畫很認真。
公所東側辟出一片空地,用竹籬圍着,裏面種着草藥:金銀花、薄荷、艾草,還有幾株從山裏移來的三七,都長得不錯。阿青每天早晚都來照看,像照顧孩子。他說這是華郎中的遺願:“醫者不能沒藥,就像農人不能沒種。”
今天阿青格外忙。烏木的兒子阿虎發高燒,昏迷兩天了。山越人的巫師來念過咒,用過草藥,不見好轉。烏木急得團團轉,最後抱着阿虎來找阿青。
阿青:(檢查後皺眉)是瘧疾...湖區蚊子多,最容易得這個。
烏木:(抓住阿青的手)能救嗎?
阿青:試試。師父教過治瘧疾的方子,但缺一味主藥——青蒿。
青蒿要新鮮的,搗汁服用。可這個季節,青蒿已經枯黃。阿青帶着幾個年輕人去湖邊溼地找,找了半天,只找到幾株半枯的。
你:(聽說後趕去醫館)用多少?
阿青:至少得一大把鮮葉,榨汁。這點不夠。
烏木眼睛通紅:山裏...山裏可能有。但太遠...
你:楊疤的船快,讓他派人去找。
楊疤聽說後,二話不說,派了三條船,十幾個熟悉水路的漢子,沿着湖岸搜尋。傍晚回來,帶回半筐青蒿——是在一處背陰的山坳裏找到的,那裏氣溫低,青蒿還沒完全枯萎。
阿青立刻搗汁,灌進阿虎嘴裏。孩子昏迷中咽不下去,烏木就口對口地喂,胡子拉碴的臉上沾滿了綠色的汁液。
後半夜,阿虎的燒退了。雖然還很虛弱,但睜開了眼睛,叫了聲“阿爹”。烏木抱着兒子,這個山越漢子,竟當着衆人的面哭了。
第二天,烏木送來一頭野豬,還有兩張完整的狼皮。不是謝禮,他說是“兄弟的心意”。
烏木:(拉着阿青的手,生硬的漢語)你,我兄弟。山神,見證。
這件事讓雲澤裏在湖區徹底站穩了腳跟。山越人開始主動來看病,水匪們有個頭疼腦熱也來找阿青。醫館從早到晚都有人,阿青忙不過來,就收了兩個學徒——一個是山越族的少女,叫阿葉,認得很多草藥;一個是水匪裏的年輕人,叫水牛,識幾個字,學得快。
識字班也開了。每天午後,公所裏坐滿了孩子——的,山越的,甚至有幾個水匪的孩子。我教他們認字,先從最簡單的開始:“水”、“米”、“藥”、“人”。烏木有時也來聽,坐在最後一排,拿着炭筆在木片上笨拙地描畫。
烏木:(舉着寫滿“人”字的木片)這個字,好。山越是人,是人,水匪...也是人。
這話讓在場的楊疤手下有些觸動。他們當水匪久了,快忘了自己也是“人”。
十月底,楊疤來找我,臉色凝重。
楊疤:章先生,有件事得跟你商量。江夏那邊...來人了。
我心裏一緊:官軍?
楊疤:不是。是江夏黃氏的管家,姓黃。說他們家主想在雲夢澤建個莊子,養魚種藕,問我們讓不讓。
“讓不讓”是客氣的說法。江夏黃氏是荊州大族,黃祖、黃承彥都是這一支的。他們要占地,不是雲夢澤這些水匪山越能擋得住的。
你: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裏嗎?
楊疤:肯定知道。那管家說話綿裏藏針,說“聽說湖裏有些好漢,我們家主最敬重好漢,願交個朋友”。
這是先禮後兵。交朋友是假,收編或驅逐是真。
你:你怎麼想?
楊疤:(苦笑)我能怎麼想?硬抗?咱們這點人,不夠黃氏塞牙縫的。撤?撤到哪去?雲夢澤是我們最後的窩了。
他頓了頓:章先生,你讀過書,見過世面,你給出個主意。
我想了想:先見見那個管家。探探虛實。
管家黃福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穿着綢衫,戴着璞頭,說話慢條斯理,但眼睛像算盤珠子,滴溜溜轉。他在楊疤的船上見我,看見我時明顯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雲夢澤的“先生”這麼落魄,粗布衣服上還有補丁。
黃福:(拱手)章先生,久仰。我們家主說了,雲夢澤是寶地,荒着可惜。想在這裏建個莊子,一來養些魚藕貼補家用,二來...(他頓了頓)也給湖裏的兄弟們謀條正路。
話說得漂亮。但我聽出了弦外之音:黃氏要接管雲夢澤,水匪要麼被收編爲“莊丁”,要麼滾蛋。
你:黃家主仁厚。只是雲夢澤地方大,黃家莊子想占哪片?
黃福:(展開一張粗略的地圖)東岸這片。地勢高,離江夏也近。
他指的地方,正好包括我們現在建的營寨,還有剛開墾的五十畝灘塗。
楊疤:(臉沉下來)黃管家,那片地我們已經開出來了,種了第二茬莊稼...
黃福:(微笑)開出來好啊,省了我們的事。至於莊稼,黃家可以按市價補償。
話說得滴水不漏,但意思很明白:地,我們要了;你們,拿錢走人。
你:黃管家,雲夢澤除了我們,還有山越族人。他們世代住在這裏,恐怕...
黃福:(笑容淡了些)山越?那是化外之民,朝廷都不管的。黃家願意給他們一塊山地安置,已是仁至義盡。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沒得談了。送走黃福,楊疤一拳砸在船板上:媽的!欺人太甚!
烏木:(也從藏身處走出來,臉色鐵青)山越,不走。地,祖先的。
你:硬抗肯定不行。得想別的法子。
楊疤:什麼法子?
你:黃氏要地,無非是爲了利。如果讓他們覺得,雲夢澤的利,不在地,在人呢?
楊疤和烏木都看着我。
你:黃氏建莊子,要人種地、養魚、看護。我們有人,有開荒的經驗,有治病的本事,還有...(我看着烏木)有熟悉山林水澤的山越兄弟。如果黃家不是來占地,而是來呢?
楊疤:?怎麼?
你:我們以勞力。地還是黃家的,但由我們來種、來管,收成按比例分。黃家不用出人出力,坐着收糧收錢。而我們,有了黃家這塊招牌,就不用再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雲夢澤生活。
楊疤眼睛亮了:這主意...能成?
你:得讓黃家覺得劃算。這樣,給我十天時間,我寫份章程,把雲夢澤能產什麼、能賺多少,算清楚。到時候你再去見黃福,不,直接見黃家主。
烏木皺眉:,狡猾。信得過?
你:信不過也得試。這是唯一不用流血就能保住家的辦法。
接下來的十天,我帶着阿青、鐵柱和石頭,把雲夢澤徹底摸了一遍。
東岸的灘塗能種水稻,畝產可以提到三石以上;淺水區能種藕,藕能賣錢,藕帶和蓮子也能吃;深水區能養魚,雲夢澤的魚肥,運到江夏能賣好價錢;西岸的山林有木材、藥材,還有山越人擅長的狩獵和采集。
我讓阿青整理出雲夢澤常見的草藥清單,哪些能治病,哪些能賣錢。讓鐵柱帶人丈量土地,計算產量。讓石頭探明水路,哪裏能行船,哪裏能設碼頭。
第十天,一份詳細的《雲夢澤墾殖策》寫好了。用竹紙寫的——這是阿青新學的技術,用樹皮和破布搗漿制成,雖然粗糙,但能寫字。策論分五部分:地利、物產、人力、收益、規劃。每個部分都有數據,有實例,甚至畫了簡圖。
楊疤識字不多,我念給他聽。聽到“年可產稻千石,魚萬斤,藕五百擔,藥材值錢百金”時,他眼睛瞪得溜圓:真...真能有這麼多?
你:如果按我的法子種、養、管,只多不少。但前提是,黃家不能把我們當佃戶,得當合夥人。我們出人出力,他們出地出本錢,收益三七開——他們七,我們三。
楊疤:三七?是不是太低了?
你:不低。我們有三百多人要養活。而且,三成收益是明面上的,暗地裏...(我壓低聲音)湖裏的私貨,山裏的野物,這些黃家管不着,都是我們的。
楊疤恍然大悟,拍腿大笑:妙!妙啊!章先生,你這腦子,怎麼長的!
烏木也聽懂了大概,點頭:山裏的東西,山越的。不給人。
有了這份策論,楊疤底氣足了。他讓水牛駕船,親自去江夏見黃承彥——黃氏這一代的家主,據說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楊疤去了三天。第三天傍晚,船回來了。楊疤下船時,臉色復雜。
楊疤:(遞給我一卷帛書)黃家主看了策論,很感興趣。但他說...要見見寫策論的人。
你:見我?
楊疤:對。他說,能寫出這種文章的人,不該埋沒在雲夢澤。讓你去江夏,當面談。
鐵柱立刻反對:不行!萬一是陷阱呢?
石頭:對啊先生,您不能去!
阿青:(抓着我的袖子)先生,傷還沒好全...
我沉默了。去見黃承彥,風險很大。黃氏是荊州大族,和黃祖、劉表都有關系。萬一被認出是張角...
你:(問楊疤)黃家主原話怎麼說的?
楊疤:他說,“此文條理清晰,數據詳實,非尋常書生所能爲。請先生來江夏一敘,共商雲夢澤開發大計,黃某必以禮相待。”態度很誠懇。
誠懇,也可能是僞裝。但不去,雲夢澤可能就保不住了。黃氏真要強占,楊疤這些人擋不住。
你:我去。
鐵柱:先生!
你:(抬手制止)我去,但要做些準備。阿青,給我準備些藥,治傷的藥,還有...(我壓低聲音)能讓人短暫失聲、渾身無力的藥。
阿青臉色一白:先生,您要...
你:以防萬一。如果黃家有歹意,我不能活着落到他們手裏。
這不是杞人憂天。亂世裏,人命輕如草芥,何況是我這種“朝廷欽犯”。
兩天後,我坐上楊疤的船,前往江夏。
走的是水路,沿雲夢澤支流進入長江,順流而下。江面寬闊,水勢浩蕩,兩岸山巒起伏。這是我穿越以來第一次見到長江,比想象中更壯闊,也更蒼涼——江上船只稀少,偶有漁舟,也都行色匆匆。
楊疤親自掌舵。他換了一身淨衣服,臉上的疤在江風中顯得沒那麼猙獰了。一路上,他跟我說了很多黃家的事:黃承彥今年四十多歲,好讀書,不喜爲官,在家研究學問、經營家業。有個女兒,據說聰慧異常,但很少見外人。
楊疤:黃家主這個人...有點怪。別人都爭着當官,他偏不。但他經營的田莊、商鋪,都是荊州最賺錢的。有人說他“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這種人,往往最難對付。
船行一,傍晚抵達江夏。碼頭繁忙,船只往來,挑夫吆喝,比雲夢澤熱鬧百倍。但細看,很多人臉上有菜色,乞丐蹲在牆角,眼神空洞。繁華之下,依然是亂世的底色。
黃氏的宅邸在城西,占地很大,但不算奢華。青磚灰瓦,庭院深深,門口兩棵老槐樹,葉子已經開始泛黃。管家黃福在門口迎接,看見我,眼睛又亮了一下。
黃福:章先生一路辛苦。家主在書房等候。
書房很大,三面牆都是書架,竹簡、帛書堆得滿滿的。黃承彥正在看書,聽見動靜抬起頭。他確實四十多歲,面容清癯,留着一縷短須,眼睛很亮,看人時像能看進心裏。
黃承彥:(放下書,起身拱手)章先生,久仰。請坐。
聲音溫和,舉止儒雅。但我知道,能在這亂世守住偌大家業的人,絕不簡單。
你:(還禮)黃家主客氣。在下一介流民,蒙家主召見,惶恐。
黃承彥:(微笑)流民能寫出《雲夢澤墾殖策》?章先生過謙了。
他示意我坐下,親手沏茶。茶湯清亮,香氣撲鼻——是上好的蜀茶,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是奢侈品。
黃承彥:策論我仔細看了。條理清晰,數據詳實,尤其對農時、水利、物產的分析,非親身實踐不能爲。章先生以前...是做什麼的?
問題來了。輕描淡寫,但直指要害。
你:在下原是冀州人,讀過些農書,隨家父種過幾年地。後來戰亂逃難,一路南下,所見所聞多了,就胡亂記下些心得。
黃承彥:(點頭)冀州...聽說那邊太平道鬧得厲害。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不動聲色:是。兵荒馬亂,民不聊生。
黃承彥:章先生對太平道...怎麼看?
這個問題更危險。我端起茶碗,借喝茶掩飾:在下逃難之人,只求活命,不敢妄議時政。
黃承彥:(笑了笑)無妨,只是閒聊。我覺得,太平道初起時,也是爲活命。只是後來...走偏了。
他放下茶碗,話鋒一轉:不說這個了。章先生的策論,我很感興趣。三七分賬,可以。但我要加一個條件。
你:請講。
黃承彥:雲夢澤的產出,黃家全權收購,價格按市價九成。而且,我要派一個管事去,監督賬目。
九成收購,等於又剝一層皮。派管事監督,更是要在雲夢澤安眼線。
你:黃家主,九成收購,雲澤裏的百姓就所剩無幾了。至於管事...雲夢澤偏僻,生活艱苦,怕委屈了黃家的人。
黃承彥:(盯着我)章先生,你要明白,沒有黃家的招牌,你們在雲夢澤站不住腳。朝廷的稅,地方官的勒索,隨便哪一樣,都能讓你們血本無歸。而我,能幫你們擋住這些。
他說得對。這就是大家族的威力:他們本身就是秩序的一部分。
你:收購價按市價九五成,管事可以派,但只能管賬,不能涉生產。而且,雲夢澤的事,黃家要保密——畢竟那裏還有山越人和...水匪。
黃承彥:(沉吟片刻)好。就按你說的。但我也要提醒章先生,山越和水匪,終究是隱患。若鬧出事來,黃家不會保你們。
你:在下明白。
談判結束。黃承彥讓黃福拿來帛書,當場寫下契約,雙方籤字畫押。他用的印是“江夏黃氏”,我用的是“雲澤裏”——是阿青刻的一個木印,很粗糙,但代表了我們這個剛剛誕生的集體。
籤完契約,黃承彥忽然問:章先生,可願留在江夏?黃家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你:(搖頭)多謝家主美意。但雲澤裏的人等我回去。
黃承彥:(也不強求)可惜。不過...(他頓了頓)章先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家主請說。
黃承彥:你身上有傷,而且...氣息虛浮,似有早衰之兆。若信得過,黃家有位醫者,醫術不錯,可以給你看看。
我心裏一驚。他連這個都看出來了?
你:舊傷而已,不礙事。
黃承彥:(深深看了我一眼)那就好。章先生,保重身體。雲夢澤的事,就拜托你了。
離開黃府,楊疤在門外等得焦急。見我出來,鬆了口氣:怎麼樣?
你:(把契約遞給他)成了。但條件更苛刻。
楊疤看完,臉色變了變,但最終還是點頭:能保住家,就好。
回程的船上,在船舷邊,看着夕陽下的長江。江水被染成血紅,像流不盡的血。
懷裏揣着那份契約,也揣着那包阿青給的藥。藥沒用上,但我知道,危險並沒有遠離。黃承彥那雙眼睛,看透了很多東西,但他選擇了暫時——因爲利益,因爲我的策論確實能給他帶來好處。
可一旦利益受損,或者他發現了我的真實身份...
我不敢想下去。
船行到雲夢澤入口時,天已經黑了。湖面起了霧,白茫茫一片。但遠遠的,能看見幾點火光——是雲澤裏的人,在湖邊點了篝火,等我們回去。
火光很微弱,但在濃霧中,像指路的星。
楊疤:(指着火光)章先生,你看。那就是家。
家。
這個字,在亂世裏,太奢侈了。
但此刻,看着那幾點微光,我忽然覺得,也許,也許真能有一個地方,讓這些流亡的人,暫時停下來,喘口氣,種點地,教孩子認字,治病救人。
哪怕只是暫時的。
哪怕要用自由和一部分尊嚴去換。
也值得。
船靠岸。鐵柱、石頭、阿青都跑過來。烏木也帶着山越人來了,舉着火把,把湖岸照得通明。
鐵柱:先生,沒事吧?
你:沒事。談成了。
我把契約內容簡單說了。聽到收購價只有市價九五成,還要派管事監督,大家都沉默了。
石頭:(咬牙)黃家...太狠了。
你:但我們保住了地,保住了家。而且...(我看着所有人)從今天起,我們不再是流民,不是水匪,不是山越。我們是雲澤裏的百姓,黃家莊子的佃戶——至少明面上是。
烏木:(皺眉)佃戶,不好聽。
你:是不好聽。但有了這個身份,我們就能正大光明地開荒、種地、賣糧。孩子能識字,病人能治病。至於暗地裏...(我壓低聲音)湖還是我們的湖,山還是我們的山。
衆人互相看看,眼神慢慢堅定起來。
楊疤:(高聲道)都聽章先生的!從今天起,雲澤裏的事,章先生說了算!
沒有人反對。連烏木也點頭:章先生,救阿虎。山越,信你。
火把噼啪作響,火光映着一張張粗糙的、疲憊的、但此刻充滿希望的臉。
我看着他們,看着這片暫時屬於我們的湖澤。
系統面板很久沒出現了。也許歷史已經接受了我這個微小的偏差,也許它只是在等待更大的修正。
但至少此刻,我們活着。
我們有了一個能暫時稱爲“家”的地方。
這就夠了。
深夜,我躺在竹屋裏。阿青給我換藥,傷口愈合得不錯,但身體內部的虛弱感越來越明顯——左慈說的“十年陽壽”,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劍。
阿青:先生,您今天累壞了。這藥丸...(他拿出左慈給的瓷瓶)該吃一粒了。
我倒出一粒,吞下。藥很苦,但入腹後,那股從骨髓裏透出的寒意確實緩解了些。
阿青:先生,黃家派的管事...什麼時候來?
你:應該快了。阿青,管事來後,醫館的事要更小心。不該說的別說,不該救的人...也別救。
阿青:(點頭)我明白。但先生...如果真有病人,管事的攔着不讓救...
你:那就偷偷救。雲澤裏的規矩:人命最大。
阿青眼睛亮了:嗯!
窗外傳來蟲鳴,還有守夜人輕輕的腳步聲。遠處湖面,楊疤的船隊亮着幾盞漁火,像漂浮的星。
我閉上眼睛。
明天,黃家的管事就會來。
明天,雲澤裏要開始新的生活——在大家族的陰影下,在亂世的夾縫中。
但至少,我們還有明天。
這就夠了。
夜深了。
湖風穿過竹窗,帶着水汽和淡淡的魚腥味。
我在半夢半醒間,忽然聽見一個聲音——不是耳朵聽見的,是心裏的,像原主張角殘留的意識,又像是我自己的心聲:
“太平...真的存在嗎?”
沒有答案。
只有窗外的蟲鳴,和遠處,雲夢澤亙古不變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