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展鵬捏着那張舜娟助理送來的資金到賬回執,指節泛白,紙角被攥得發皺,連帶着心口那點僅存的羞愧,都被現實的窘迫壓得喘不過氣。他走出舜娟那間窗明幾淨的辦公大廈,抬頭望着灰蒙蒙的天,深秋的風卷着枯葉打在臉上,涼得刺骨,卻遠不及方才舜娟字字句句戳在心上的疼。
舜娟坐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指尖輕點桌面,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方,而非那個與她糾纏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她說“看在汪爸汪媽的份上”,這話比任何指責都更讓他無地自容——他何嚐不知,舜娟從來都是念舊的,念着兩家世交的情分,念着兩個女兒的血緣,哪怕被他傷得體無完膚,骨子裏的善良與體面,終究沒讓她對他見死不救。可他呢?他用復婚當籌碼,妄圖用一場虛假的婚姻換取救命錢,把自己標榜了十幾年的“真愛至上”踩得稀碎,連他自己都覺得惡心。
回到公司,辦公室裏一片死寂,往裏點頭哈腰的員工們見了他,眼神躲閃,腳步匆匆,連匯報工作都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幾個核心股東坐在會議室裏,臉色比鍋底還黑,見他進來,爲首的張總率先開口,語氣裏滿是不耐:“展鵬,資金總算到了,可窟窿太大,這點錢頂多撐半個月,後續的原材料貨款和銀行貸款馬上要到期,你還有辦法嗎?”
汪展鵬喉結滾動了一下,強裝鎮定道:“先穩住局面,我再想辦法。”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他何嚐不知道這注資只是杯水車薪,可他已經走投無路了——沈隨心賣掉了她那間傾注了所有心血的“隨心小築”咖啡店,連她母親留下的那枚羊脂玉鐲都當了,湊來的錢扔進公司的虧空裏,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他記得沈隨心把錢遞給他時,眼眶紅紅的,聲音哽咽:“展鵬,我能做的都做了,對不起,幫不了你更多。”
那一刻,他看着沈隨心蒼白的臉,心裏第一次生出一絲茫然。他曾以爲沈隨心是他的救贖,是懂他悲歡的知己,是能陪他共赴風雨的靈魂伴侶。當年初見她的那幅《浪花》,筆觸靈動,帶着幾分孤高的文藝氣,像極了他內心深處渴望卻不敢表露的掙脫欲。那時舜娟剛懷上紫菱,挺着大肚子還在幫他處理公司的棘手事務,事事精打細算,句句務實理性,在他眼裏,那是強勢,是霸道,是不懂情趣的現實。可沈隨心不一樣,她會聽他說生意場上的疲憊,會陪他聊詩畫山水,會用柔軟的語氣說“展鵬,你辛苦了”,哪怕不懂商場規則,卻能讓他覺得心裏熨帖。
爲了這份“熨帖”,他幾乎瘋魔。得知沈隨心懷孕,他鐵了心要和舜娟離婚,哪怕舜娟挺着孕肚找到他,紅着眼問他“汪展鵬,你對得起我嗎”,他都狠下心轉過頭,說“我們本就不合適,隨心才是懂我的人”。若不是雙方父母以斷絕關系、凍結他所有資產相,說他敢離婚就斷了汪家與舜娟家的所有,讓他從雲端跌落,他早已不顧一切奔向沈隨心。婚沒離成,可他的心早就不在這個家了,這些年,他一邊維持着婚姻的光鮮體面,一邊偷偷和沈隨心私會,把本該給妻女的關懷,悉數給了那個他口中的“真愛”。他甚至覺得自己委屈,覺得是世俗束縛了他的愛情,覺得舜娟的隱忍是理所當然。
可如今風雨來襲,最先給他兜底的,卻是那個被他嫌棄了十幾年的“現實利己”的前妻。
汪展鵬心煩意亂地回到他和沈隨心的家,她住進來以後,把一切都收拾得淨雅致,牆上還掛上了象征他們愛情的那幅《浪花》,只是邊角已經有些泛黃。沈隨心聽見動靜,連忙從廚房出來,手裏還沾着面粉,想來是在給他做晚飯。“展鵬,回來了?舜娟那邊……怎麼樣了?”她小心翼翼地問,眼神裏滿是期待。
汪展鵬把包扔在沙發上,疲憊地坐下,扯了扯領帶:“錢拿到了,只是不夠。”
沈隨心臉上的光瞬間黯淡下去,手裏的面粉簌簌落在地上:“那……那怎麼辦?還有別的辦法嗎?要不,我再去找找朋友借借?”
“不用了,你能借的都借過了。”汪展鵬擺擺手,看着沈隨心手足無措的樣子,心裏莫名升起一股煩躁。他忽然想起舜娟,想起當年他們剛接管各自家族生意時,兩人並肩作戰的子。那時他們都是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舜娟聰慧過人,眼光毒辣,好幾次汪家公司遇到危機,都是舜娟一語點醒夢中人,幫他化險爲夷。他們一起去談,一起熬夜看報表,一起在慶功宴上碰杯,那時旁人都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既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又有旗鼓相當的能力,是生意場上最讓人羨慕的伴侶。
後來生意穩定了,舜娟懷上綠萍,慢慢把重心往家裏挪,可依舊沒徹底放下工作,家裏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條。懷紫菱時,她身子弱,孕吐嚴重,卻還惦記着汪家公司的一筆海外訂單,撐着身子幫他核對合同條款。可那時候的他,眼裏只看得見沈隨心的溫柔繾綣,只覺得舜娟的心是多管閒事,是控制欲太強。他嫌她說話直接,嫌她事事算計,嫌她不懂浪漫,卻忘了,正是她的“現實利己”,才讓汪家的基穩如磐石;正是她的“強勢霸道”,才替他擋住了無數商場上的明槍暗箭。
“展鵬,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沈隨心走過來,想伸手碰他的臉,卻被他下意識躲開。
汪展鵬看着她,忽然開口:“隨心,你說……當年我要是沒遇見你,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沈隨心愣住了,眼裏泛起水光,聲音帶着委屈:“展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後悔了嗎?這些年,我陪着你,忍着不能見光的委屈,我從來沒怨過你,你現在卻說後悔?”
“我不是後悔遇見你,我是後悔……對不起舜娟。”汪展鵬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他想起舜娟說他“得隴望蜀,口是心非”,想起她那句“你本就是個僞君子”,字字句句都精準地戳中了他的痛處。他得到了舜娟的能力加持,得到了安穩的家庭,卻還貪心不足,想要所謂的靈魂共鳴;他享受着沈隨心的溫柔,卻又在危難時刻,第一時間想到依靠那個被他棄如敝履的前妻。
沈隨心的眼淚掉了下來,捂着臉蹲在地上:“我知道我幫不了你什麼,我沒舜娟那麼能,沒她那麼有錢,可我對你的心是真的啊!你當年說我是你的知己,說只有我懂你,這些都是假的嗎?”
汪展鵬看着她哭泣的樣子,心裏五味雜陳,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他忽然發現,這麼多年,他所謂的“靈魂共鳴”,不過是逃避現實的借口。舜娟懂他的難處,懂他的野心,懂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她的關心是實實在在的支撐;而沈隨心的懂,不過是聽他傾訴,陪他感傷,是鏡花水月般的慰藉,經不起半點風雨。
第二天一早,汪展鵬剛到公司,就接到了銀行的催款電話,語氣強硬,限他三天內還清逾期貸款,否則就啓動破產清算程序。他掛了電話,雙腿發軟,靠在牆上久久不能回神。他下意識地摸出手機,想給舜娟打電話,手指懸在撥號鍵上,卻遲遲不敢按下。他已經欠她太多,再去開口,實在是厚顏。
猶豫再三,他還是撥通了電話,那邊舜娟的聲音依舊清冷:“有事?”
“銀行……銀行要我了,三天內要還三千萬,我實在沒辦法了。”汪展鵬的聲音帶着哀求,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對人如此卑微。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舜娟的嘆息,不是同情,而是失望:“汪展鵬,我以爲你至少能撐一陣子。當初我幫你,是看在長輩和孩子的份上,不是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索取。”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真的沒辦法了,公司要是沒了,我就什麼都沒了!”汪展鵬急得聲音發顫。
“我可以再幫你一次。”舜娟的聲音再次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三千萬我會讓助理打給你,但我有條件。公司的管理權交給我派的人,你只做掛名董事長,不許再手決策。你答應,錢馬上到賬;不答應,你就等着破產吧。”
汪展鵬握着電話,心髒狂跳,只當掛名董事長怎麼行?可他看着辦公室外員工們焦慮的眼神,想着一旦破產,自己將身敗名裂,連給沈隨心和女兒們遮風擋雨的能力都沒有,終究咬了咬牙:“我答應你!”
三天後,三千萬如期到賬,銀行撤銷了,汪家公司暫時穩住了局面。舜娟派來的管理人很快到崗,梳理公司賬目,整頓內部管理,短短半個月,就讓公司的運營走上了正軌。汪展鵬成了掛名董事長,每天坐在辦公室裏,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心裏平靜得可怕。原來,不止婚姻裏自己是一個背叛者,生意場上自己也不及舜娟太多。連自己的女兒紫菱,都是受了自己和隨心影響,才會認爲追求姐姐的男朋友楚濂是光明正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