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錢,對於我們來說,不是常事嗎?掛沒有什麼大不了。反正大家都掛了。”宋忠裂着嘴笑着。
我看着宋忠,像看着一個怪物。我們身無分文,連今晚睡哪都成問題,他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忠哥,我們現在怎麼辦?錢沒了,身份證也沒了,徹底掛了!”我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恐慌。
宋忠打了個哈欠,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一臉的無所謂:“慌什麼。掛就掛唄,天又塌不下來。先掛兩天再說。反正餓兩天又餓不死。”
他說得雲淡風輕,仿佛“掛”只是一種生活狀態,而不是絕境。
可我接受不了。我腦子裏像有台高速運轉的馬達,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怎麼賺錢,怎麼離開三和這個巨大的泥潭。
我還要去龍崗找鄰家姐姐,可絕不能掛躺平。
現在我自然不敢去的,宋忠告訴我,深圳除了三和這裏,那裏都查得嚴,沒有身份證,早晚會被捉進去,然後送到樟木頭關個十天半個月的。
“要不……我們去找高妹?”我抱着一絲僥幸,“她答應過我,幫我拿回身份證的。”
話音剛落,宋忠“噌”地一下從地上坐直了,瞪着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隨即破口大罵:“你是哈批嗎?”
他湊過來,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我告訴你,她在三和還有個外號,叫‘黑妹’!心比煤炭還黑,翻臉比翻書還快。她的話你也信?現在過去,就是自投羅網,等着被她賣了換錢吧!”
我被他罵得一哆嗦,心裏那點微弱的希望火苗,瞬間被一盆冰水澆滅。我回想起高妹那反復無常的變態模樣,一股寒意從腳底板升起。宋忠說得沒錯,那個女人,反復無常。
“那……那三和廣場那邊,我們也不能去了?”我有些泄氣,“萬一被她的人看到,點了相,我們就真跑不掉了。”
“怕個毛。東邊不亮,西邊亮。”宋忠見我被他唬住,臉上又恢復了那副吊兒郎當的得意神情。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咧嘴一笑,露出那口標志性的黃牙:“走,哥帶你去個好地方,今天就去‘海新大酒店’,好好休息一天。”
“酒店?”我一愣,“我們哪來的錢住酒店?”
“到時你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我滿腹狐疑地跟在他身後。他沒有帶我走向那些藏在深巷裏的掛房,而是徑直朝着三和廣場旁邊一條大路走去。走了大概五百米,他指着前方的建築,停下了腳步。
“諾,到了。”
我抬頭一看,巨大的招牌格外醒目——海新人力資源有限公司。
這不就是個人才市場嗎?跟酒店有半毛錢關系?
“這就是你說的‘海新大酒店’?”我感覺自己被耍了。
“沒錯。”宋忠一臉“你太年輕”的表情,指着公司門口那片寬敞的台階和屋檐,“這就是三和最出名的海新大酒店。等他們下班之後,免費入住,先到先得。睡這裏的好處,就是第二天一睜眼,就能搶到最新鮮出爐的結,不用從那邊跑過來。”
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公司門口的台階上,已經有幾個“大神”鋪着報紙或紙皮,占據了有利地形,不知道是在等結,還是早早占位等過夜。
我心裏一陣悲涼,這就是他說的“好地方”?
宋忠可不管我心裏怎麼想,他輕車熟路地鑽進海新公司的大門。這個時間點,公司裏依舊人來人往,大廳裏燈火通明,冷氣開得十足。不少白天沒找到活的掛青年,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或者找個角落,趴在桌子上睡覺、給手機充電。大家對此都習以爲常,保安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過分,沒人會來管。
宋忠找了個靠牆的角落,把鞋子往屁股上一坐,眯着眼,對我擺擺手:“我先補個覺。”說完,沒過兩分鍾,就傳來了輕微的鼾聲。
我看着他,再看看周圍那些麻木空洞的面孔,心裏堵得慌。我睡不着,滿腦子都是怎麼搞錢。
或許是我的焦慮太過明顯,宋忠被我翻來覆去的動作弄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不耐煩地給我指了條明路:“睡不着就去外面拉人,問有沒有要住掛房的。拉到了,就往梅姐那帶。一個人頭,她給你兩塊錢回扣。”
我眼睛一亮,這倒是個辦法。
我立刻跑到公司外面,學着那些二中介的樣子,開始在路邊物色目標。
“大哥,住店不?十五一晚,有充電,有風扇……”
“兄弟,找地方住嗎?床位,便宜。”
“都是老鄉開的,有優惠。不用身份證也行。”
在三和這裏,掛房一般以老鄉爲圈子,大家喜歡住老鄉多的地方。當然,有些不需要身份證的掛房,也很受歡迎。
只是白天大家都做結去了,拉住宿的生意並不好做。我磨破了嘴皮子,從中午一直折騰到傍晚,總共才拉到五個人,賺了十塊錢。
十塊錢,這就是我一下午的勞動成果。
我叫醒宋忠,兩人分了錢,一人去“雙豐面館”吃了一碗三塊五的掛面,又花了兩塊錢,在小賣部買了一瓶兩升裝的“大水”兩個人分着喝。
一通消費下來,我們倆手裏,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枚硬幣。
宋忠把那枚硬幣從我手裏要了過去,轉身走進旁邊的便利店。我以爲他要買兩‘散煙’紅雙喜,沒想到,他拿着那一塊錢,跟老板換了兩個壓扁的巨大紙皮箱子。
“走,占位置去。”他扛着紙皮箱,拉着我,又回到了“海新大酒店”門口。
這下人家已經下班,大門關上了。宋忠輕車熟路帶着我選了一個靠裏、頭頂有寬大屋檐的位置,把紙皮箱攤開,鋪在地上,形成兩張簡易的“床墊”。
“今晚有雨。”他拍了拍身下的“床鋪”,一臉的未雨綢繆,“不早點占個裏面的位置,到時候就等着被澆成落湯雞吧。”
我躺在堅硬的紙皮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頭頂那片能遮風擋雨的屋檐,心裏五味雜陳。
這跟我想像中的深圳不一樣。
不是說好的,東南西北中,發財到廣東麼。
錢沒賺到,我就淪落在三和這裏,當流浪漢了。
等位置占好,宋忠說要去上個廁所。我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街角,心裏那股煩躁又涌了上來。難道今晚,真的就要在這水泥地上過一夜?
沒過多久,他就回來了。
只是這一次,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一樣。不再是那種懶散和無所謂,而是帶着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和神秘。
他快步走到我身邊,蹲下來,湊到我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說什麼天大的機密。
“走,別他媽睡了。”
“哥帶你去搞點錢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