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大的食堂比阮朝曦想象中更大,也更熱鬧。傍晚時分,正是用餐高峰,各個檔口前都排起了不短的隊伍。
空氣裏彌漫着各種食物混雜的香氣,交談聲、餐具碰撞聲、廣播通知聲交織在一起,嘈雜、鮮活,充滿人間煙火氣。
她選了一個看起來人相對少一些,供應家常菜的窗口,端着餐盤乖乖排在隊尾,好奇地觀察着前面同學如何點餐、刷卡。
在家裏,三餐總是被精心準備好,由專人呈上,溫度、擺盤、營養配比都無可挑剔,從不需要她考慮“吃什麼”和“等多久”。
這種自己決定吃什麼,然後排隊等待的體驗,陌生又新奇,讓她感到十分有趣。
“嘖,這得排到什麼時候?又吵又亂。”
一個略顯不耐的男聲從身側傳來,帶着天生的優越感和對環境毫不掩飾的嫌棄。
阮朝曦微微側頭,是下午見過的那只“孔雀”,江曜辭。
他換了身衣服,依舊是價值不菲的奢牌,襯得他身姿挺拔,在略顯擁擠的食堂裏顯得格格不入。
江曜辭的目光很快鎖定了阮朝曦,臉上的不耐迅速被自以爲迷人的笑容取代,他帶着他那兩個跟班,大搖大擺走到她旁邊。
“阮朝曦,是吧?”他顯然已經打聽過她的名字,“別排了,食堂大鍋飯有什麼可吃的。我知道一家不錯的私房菜,環境清靜,菜品也精致,不如我請你?算是歡迎新同學。”
江曜辭的語氣篤定,帶着紆尊降貴般的“好意”,似乎是認定沒人會拒絕他“太子爺”的邀請,尤其是對一個可能還沒見過世面,來自“落後”地區的留學生。
阮朝曦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語氣和眼神一樣,沒有任何波瀾:“不用,謝謝。食堂挺好。”
她的拒絕,脆利落。
沒有任何欲拒還迎的羞澀,沒有任何故作清高的扭捏,就是單純、直接,拒絕了他。
江曜辭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身邊兩個跟班也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偷偷交換着眼色。
他長這麼大,主動邀請女生吃飯,被這麼不留情面地拒絕,還是頭一遭!心裏的躁動被撩起,讓他忽然覺得,在這無趣的校園生活裏,或許找到了一個不錯的新樂子。
江曜辭扯了扯嘴角,又往前湊近半步,壓低聲音,話裏添了點誘哄和自以爲是的體貼:“你剛來京市,這裏的口味你可能吃不慣。那家私房菜有東南亞風味的改良菜式,你肯定會喜歡。”
“我適應能力很強。”阮朝曦已經排到了窗口,學着別人的樣子,對着打飯阿姨指了指玻璃後面的幾個菜,“還有,我打算嚐嚐食堂的飯菜。請你不要打擾我,可以嗎?”
說罷,她接過打好的餐盤,刷卡付了錢,對阿姨說了聲“謝謝”,便端着餐盤徑直走向就餐區,再沒看江曜辭一眼。
江曜辭站在原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旁邊的跟班小心翼翼地問:“辭少,我們還吃嗎?”
“吃個屁!”江曜辭低咒一聲,狠狠瞪了一眼阮朝曦纖細的背影,轉身離開了食堂。
他就不信,還有他江曜辭搞不定的女人!
這個阮朝曦,成功勾起了他前所未有的惱怒和征服欲!
阮朝曦端着餐盤,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嚐了一口飯菜,不同於東南亞料理的濃鬱香料味,不算驚豔,但也不難吃,味道中規中矩。
“同學,介意拼個桌嗎?”一個溫和的女聲響起。
阮朝曦抬起頭,看到一個扎着丸子頭,模樣清秀的女生,她端着餐盤站在桌邊。
“不介意,請坐。”阮朝曦微微點頭。
“謝謝。”女生坐下,安靜吃了兩口飯,目光卻忍不住悄悄瞟了阮朝曦幾眼。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了勇氣,壓低聲音說道:“那個…同學,你是新生吧?剛才…我好像在那邊看到你和江曜辭說話了?”
阮朝曦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女生又湊近了一點,語氣有點分享校園八卦的熱情,又有點好心提醒的意思:“那個江曜辭是我們學校‘有名’的人物,大三了,但基本不怎麼來上課…聽說他爸是個搞房地產的,他自己好像也在外面搞,家裏特別有錢。”
她聲音壓得更低了,帶上了點鄙夷:“他玩得挺花的,換女朋友跟換衣服似的。追人的時候陣仗很大,新鮮勁過了就…”她沒說完,只聳了聳肩,意思不言而喻。
女生見阮朝曦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安靜聽着,又補充道:“總之,他們那個圈子,玩得很花,也現實得很。咱們這樣的,玩不起。”
她顯然是出於好意,把阮朝曦當成了初來乍到,不諳世事的普通新生。
“我知道了,謝謝提醒。”阮朝曦對女生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不過我對他沒什麼興趣。他怎麼樣,和我沒什麼關系。”
她對江曜辭本人並沒什麼興趣,不過對於這種來自“普通人”視角,帶着善意的提醒,她覺得有點新奇,也願意接受這份好意。
女生看着她清澈坦然的眼神,感覺在這個漂亮學妹心裏,“江曜辭”這個名字,似乎和食堂今天供應的是土豆還是白菜沒什麼兩樣,並不值得費神,也就放鬆下來。
“那就好!對了,我叫路瑤,法學院的,大二。你是留學生嗎?感覺你的口音和氣質不太像華國人。”
“嗯,我叫阮朝曦,泰國的。國際關系學院。”阮朝曦也簡單介紹自己。
“泰國!”路瑤眼睛立刻亮了,剛才那點小心翼翼頓時拋到了九霄雲外,“真的嗎?我好喜歡泰國!夜市、馬雞、冬陰功、芒果糯米飯…還有泰劇!我手機裏存了好多泰劇!我高考完就想去了!可是我媽媽死活不同意。”
“爲什麼?”阮朝曦問。
路瑤嘆了口氣,有點沮喪:“我媽總說東南亞不安全,尤其是緬甸那邊,新聞上老是說什麼電信詐騙、人口失蹤,好多還是從泰國被騙過去的…她就覺得泰國也不安全,怕我被拐跑了。”她說着,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但又無奈。
聽到“緬甸”兩個字,阮朝曦夾菜的動作微微一頓,腦海中幾乎是瞬間浮現出薩彌亞的臉。
不知道彌亞哥哥現在在做什麼…是在開會,還是在巡視邊境?
她忽然有點想他了。
想他總是沉默卻可靠的陪伴,想他掌心爲她穿鞋時的溫度,想他只對她才有的縱容,甚至…有點想他那偏執的管控,因爲那背後,是她早已習慣的安全感。
很奇怪,以前在曼谷,有時彌亞哥哥去撣邦或欽邦,一去幾周,她也不會特別想起。
可這才分開十多個小時,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只因爲聽到一個熟悉的地名,思念就來得猝不及防。
“朝曦?你怎麼了?”路瑤見她出神,輕聲問道。
“沒什麼。”阮朝曦回過神,笑了笑,“泰國大部分地方很安全,也很美。做好功課,選擇正規渠道,有機會可以和家人朋友去看看。緬甸…是另一個國家了,情況比較復雜,確實需要更謹慎。”
她斟酌着用詞,沒有去深入解釋那片土地的光與暗,只是給出了一個客觀溫和的回答。
“我知道是兩個國家啦,就是離得近。”路瑤點點頭,又開心起來,“不過能認識你真好!以後我可以跟你學泰語嗎?或者聽你講講泰國的事情?”
“當然可以。”阮朝曦笑着應下。
兩個女孩邊吃邊聊,氣氛漸漸輕鬆起來。
路瑤很熱心地給她介紹學校裏的趣事和需要避開的“坑”。阮朝曦大多時候只是安靜聽着,偶爾問一兩句。
一頓飯在輕鬆的閒聊中結束,兩個人互相加了微信。路瑤或許可以算是她在這裏認識的第一個可以稱作“朋友”的人。
分別之後,阮朝曦獨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京市的夜空,開闊寧靜,幾顆疏星在天幕上閃着微光,卻怎麼也落不進她的眼裏。
她滿心滿眼,都是緬甸夜晚的星光,和那個在星光下,只會對她露出溫柔眼神的男人。
她看了看時間,距離九點,還要再等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