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燈效應。
這是蘇靜涵此刻最直觀的感受。
數百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匯集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不解,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她的臉頰瞬間升溫,心髒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她做夢也沒想到,傅雲深會用這種方式作爲他“客座教授”生涯的開場白。
在這麼大的一個階梯教室裏,在幾百個學生中,他精準毫不猶豫的點中了她。
他是故意的。
這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在蘇靜涵的腦海裏。
他就是在享受這種感覺,享受這種在任何場合,用任何身份都能將她牢牢掌控在股掌之中的感覺。
她攥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甲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甚至能感覺到身旁同學投來的異樣目光和壓低了聲音的議論。
“是蘇靜涵啊,她怎麼被點到了?”
“不知道啊,傅教授剛來怎麼會認識她?”
“她今天是不是得罪傅教授了?這第一個問題就點她,明顯是想給她個下馬威啊。”
蘇靜涵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不能慌,更不能在他面前露怯。那樣只會讓他更得意。
她緩緩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偌大的教室裏,只有她一個人站着,像一株倔強的小草,獨自面對着講台上那個氣場強大的男人。
“傅教授。”她開口,聲音因爲緊張而有些發,但她努力讓自己的吐字清晰,“關於《現代設計思》,我的理解是它並不僅僅是關於設計風格的演變史,更是技術、社會、文化和哲學思想在設計領域的集中體現。從工藝美術運動對工業化的反思,到包豪斯的功能主義,再到後現代主義的解構與多元化,每一次思的變革,都反映了當時人們對生活、對世界認知的改變。所以,學習這門課,不僅僅是學習知識,更是學習一種批判性的思維方式,去理解設計與人和社會之間的關系。”
她的話說得不快不慢,條理清晰,邏輯分明。
這都是她自己的真實想法。她熱愛自己的專業,在課前也做足了預習。她只是沒想到,這些準備會以這種方式被展示出來。
她說完後教室裏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個平時在系裏並不算特別出衆、總是安安靜靜的女生,能說出這麼一番有見地的話來。
連旁邊那位老教授都贊許地點了點頭。
講台上,傅雲深看着那個站在人群中,雖然緊張,卻依舊挺直了脊梁的女孩,眼神裏閃過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欣賞。
她的回答比他預想的要好得多。
她不是一個只知道埋頭苦的木頭,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見解。這讓他對她的認知又多了一層。
但他不會把這份欣賞表現出來。
“坐下吧。”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三個字,語氣聽不出喜怒。仿佛她剛才那番精彩的回答,在他看來,不過是稀鬆平常。
蘇靜涵默默地坐下,繃緊的神經才稍微放鬆了一些。手心裏,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她以爲這個“下馬威”到此就結束了。
但她顯然低估了傅雲深的惡趣味。
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的課程裏,傅雲深旁征博引,從建築講到產品,從哲學講到美學,展現了他淵博的知識和驚人的邏輯思維能力。他講課的風格和他的人一樣,簡潔犀利直擊要害,沒有一句廢話。
台下的學生們聽得如癡如醉,尤其是女生們看着講台上那個英俊多金,又有才華的男人,眼睛裏幾乎要冒出粉紅色的泡泡。
只有蘇靜涵如坐針氈。
因爲傅雲深幾乎每講到一個關鍵節點,都會不經意的,仿佛是隨機挑選一般,再次點到她的名字。
“關於構成主義對現代平面設計的影響,後排那位白T恤的同學,你有什麼補充?”
“孟菲斯流派的設計語言,有哪些典型的特征?還是那位同學,你來回答。”
“如何理解‘形式追隨功能’這句話在當代設計語境下的局限性?那位同學,你的看法呢?”
一次,兩次,三次。
到後來整個教室的學生,都已經不需要傅雲深用“白T恤的同學”來指代了。只要他一停頓,所有人的目光都會條件反射般地,齊刷刷地看向蘇靜涵。
蘇靜涵從最初的緊張,到後來的麻木,再到最後竟然生出了一絲破罐子破摔的平靜。
她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回答他提出的各種刁鑽問題。她的大腦在高速運轉,將自己所有的知識儲備都調動了起來。
她就像一個被他拉上擂台的拳擊手,被迫着接下他扔過來的一記又一記重拳。
到課程快要結束的時候,她已經感覺自己快要虛脫了。
“好了,今天的課就到這裏。”傅雲深合上講義,看了一眼手表,“下課之前,我布置一個作業。兩人一組,就本學期的課程內容,選擇一個你們感興趣的課題進行深入研究,學期末提交一份不低於一萬字的論文報告。現在,大家可以自由分組了。”
話音剛落,教室裏立刻動起來。
所有人都開始尋找自己的搭檔,尤其是那些想要借機接近傅雲深的女生,更是蠢蠢欲動,希望能找到一個學霸級的隊友,好在期末報告上拿個高分,給傅教授留下一個好印象。
蘇靜涵鬆了一口氣,總算結束了。她只想立刻收拾東西,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
然而她剛把書塞進帆布包,一個高大帥氣的身影就走到了她的課桌旁。
“蘇靜涵同學,你好。”
來人聲音溫和,帶着陽光般的暖意。
蘇靜涵抬起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顧言澤。
霖州大學學生會主席,校籃球隊隊長,同時也是設計系公認的系草。他家境優渥,是霖州小有名氣的顧氏企業的繼承人。更重要的是,他品學兼優,性格開朗,在學校裏擁有極高的人氣。
也是上一世默默守護了她很久,最後卻因愛生恨走向極端的悲劇人物。
蘇靜涵的心猛地一縮。
她沒想到會在這裏,以這種方式和他產生交集。
“顧學長。”她有些不自然地打了個招呼。
“剛才的課,你回答得非常精彩。”顧言澤的臉上帶着真誠的笑意,那笑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我對你提到的,關於‘設計倫理’在AI時代的挑戰這個觀點很感興趣。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和我一組?”
他竟然是來邀請自己做搭檔的。
蘇靜涵愣住了,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講台的方向。
傅雲深還沒有走。他正和那位老教授在低聲交談着什麼,但他的餘光,卻一直有意無意地瞟向她這個角落。
當他看到顧言澤站在蘇靜涵的課桌旁,臉上還帶着那種她從未見過的陽光燦爛笑容時,傅雲深的眸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不動聲色地結束了和老教授的談話,邁開長腿朝着蘇靜涵的方向緩緩走了過來。
顧言澤並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降臨。他見蘇靜涵遲遲沒有回答,以爲她是不好意思,臉上的笑容更加溫和了。
“怎麼?不想和我一組嗎?還是已經有搭檔了?”
“我…”蘇靜涵正想找個借口拒絕。她不想和顧言澤有太多的牽扯。她只想安安穩穩地讀完大學,賺夠錢,治好弟弟的病。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出口,一個冰冷的聲音就在他們頭頂響起。
“她有搭檔了。”
顧言澤和蘇靜涵同時抬起頭。
只見傅雲深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極具壓迫感的陰影,將蘇靜涵小小的身子完全籠罩。
他看着顧言澤,眼神裏帶着一種上位者對闖入自己領地的雄獅的審視。
“傅教授。”顧言澤愣了一下,但還是禮貌地打了個招呼。他有些不解,傅教授怎麼會親自過來。
“這位同學,”傅雲深沒有理會他的招呼,只是淡淡地開口,話卻是對顧言澤說的,“蘇靜涵同學的論文將由我親自指導,所以她不需要搭檔。”
由他親自指導?
這句話如同一顆驚雷,在整個還沒有散場的教室裏炸開。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不可置信地看着這邊。
客座教授,親自指導一個本科生的課程論文?這是什麼概念?這簡直是博士生都求不來的待遇!
這個蘇靜涵到底是什麼來頭?
顧言澤臉上的笑容,也第一次僵住了。他看着傅雲深,又看了看他身後那個一臉茫然的蘇靜涵,心裏隱隱有了猜測。
“傅教授,”他微微蹙眉,語氣裏帶上了一絲挑戰的意味,“據我所知,學校並沒有規定客座教授可以親自指導本科生的課程作業。而且,您這樣做對其他同學來說,是否有些不太公平?”
他這是在公然質疑傅雲深。
傅雲深看着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公平?”他輕笑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不屑,“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如果你覺得不公平,可以向校方投訴。或者…”
他頓了頓,向前一步,身體微微前傾,用一種只有他們三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緩緩說道:“你也可以努力,讓自己變得有資格來制定規則。”
他的話,充滿了屬於成年人世界的殘酷和霸道。
顧言澤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而就在這時,傅雲深卻不再看他,而是轉頭,對還愣在原地的蘇靜涵命令道:“你跟我來辦公室一趟。”
說完,他便轉身徑直朝着教室外走去。
蘇靜涵的大腦一片混亂,她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顧言澤,又看了看傅雲深那不容置疑的背影。最終還是只能拿起自己的帆布包,在全教室同學的注目禮中,快步跟了上去。
她沒有看到在她身後,顧言澤看着她追隨傅雲深而去的背影,那雙原本陽光清澈的眼睛裏,第一次閃過了一絲陰鬱和不甘。
這個傅雲深,和他身邊的蘇靜涵到底是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