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風卷着熱浪,把畢業的餘韻吹得越來越淡。
距離南城一中那場盛大的畢業典禮過去整整一周時,江秋背着洗得發白的帆布包,踏上了前往京都的列車。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像被拉快了進度條的電影,最後定格在京都郊外那片被鐵絲網圍起來的訓練基地——灰綠色的樓房,整齊劃一的迷彩服,還有此起彼伏的口號聲,成了他接下來兩周的全部背景音。
而此時的姜綿綿,正站在阿勒泰的草原上。
風把她的頭發吹得亂糟糟的,鼻尖沾着細碎的沙粒,眼底卻映着連綿的雪山。
手機裏存着剛拍的照片:藍得發脆的天空下,羊群像散落的珍珠,遠處的雪山頂着終年不化的積雪,像被上帝撒了把碎鑽。
她對着照片發了會兒呆,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最終還是把編輯好的消息刪了——江秋說過訓練期間要收手機,她不想打擾他。
這兩周像被施了魔法,過得又快又慢。
江秋的子被切割成精確的碎片:五點半的晨跑,震得地面發顫的正步訓練,烈下紋絲不動的站軍姿,還有晚上躺在硬板床上,借着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摸出枕頭下那張被疊成方塊的照片——是畢業典禮那天四人合影的小尺寸打印版,他特意把姜綿綿笑出小虎牙的那部分裁了下來。
站軍姿時汗水流進眼睛裏,他想起她總說“你別總逞強”;食堂裏的饅頭有點,他會想起她帶的草莓醬,甜得能齁死人。
姜綿綿則在新疆的土地上肆意奔跑。在吐魯番的葡萄溝,她踮着腳摘了顆最紫的葡萄,酸得眯起眼睛時,忽然想起江秋總愛搶她零食,說“酸的吃了醒神”。
在喀納斯湖邊,她蹲在棧道上看水裏的倒影,風掀起她的裙擺,恍惚間覺得身後會傳來江秋的聲音,說“小心點,別掉下去”。
她把一路的風景都存在相冊裏,給每一張都標了期,想着等江秋能看手機了,就一張張講給他聽。
兩周後,姜綿綿拖着塞滿特產的行李箱,在京都站的出口看到了舉着牌子的媽媽。
回家的路上,出租車駛過護城河,她看着岸邊的垂柳,忽然心跳加速——江秋應該也在這座城市裏。
同一時間,訓練基地的宿舍裏,江秋剛領回手機。開機的瞬間,消息提示音像炸開的煙花,他手指發顫地點開微信,置頂的那個頭像還是畢業典禮那天拍的:姜綿綿站在香樟樹下,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發梢,像鍍了層金邊。
他深吸一口氣,打字的手指頓了又頓,最後發過去一句:“我結束訓練了。”
幾乎是秒回,姜綿綿發來一個蹦蹦跳跳的小兔子表情,接着是:“我也回京都啦!剛到家!”
江秋笑了,指尖在屏幕上輕快地跳躍起來,把兩周的生活揉碎了講給她聽:“每天要跑三公裏,現在能比以前快兩分鍾”
“食堂的番茄炒蛋還行,但沒你做的好吃”
“昨天打靶,十環”。他沒說站軍姿站到腿發麻,也沒說夜裏想家時會盯着她的照片發呆。
姜綿綿捧着手機,笑得嘴角發酸,一條條回過去:“阿勒泰的雪山比照片裏好看一百倍,下次帶你去”
“我買了葡萄,超甜,等你回來給你”
“打靶好厲害!是不是像電視劇裏那樣帥?”
聊到最後,江秋的消息停頓了很久,才彈出來一行字:“我要去甘肅了,當武警。明天上午的火車。”
姜綿綿的手指停在屏幕上,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很吵。
她想起他說過爺爺守邊疆的故事,想起他眼裏的光,吸了吸鼻子,回:“一路順風。明天……我能去送你嗎?”
“好。”
第二天的京都站人涌動,姜綿綿攥着手機,在候車廳的角落裏看到了江秋和他的家人。
江秋穿着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頭發剪短了,露出光潔的額頭,側臉的線條比兩周前更硬朗些。
他正聽着江爸爸說話,時不時點頭,看到姜綿綿時,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星星被點亮的瞬間。
姜綿綿走上前,喉嚨有點發緊,千言萬語堵在口,最後只說出一句:“我來送你。”
江秋往前走了兩步,在她面前站定。周圍是嘈雜的人聲,廣播裏在報車次,可姜綿綿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他的呼吸聲。
她抬起頭,撞進他帶着不舍的眼睛裏,忽然踮起腳,輕輕抱住了他。
他的肩膀更結實了,後背的肌肉緊繃着,像一塊溫熱的石頭。
姜綿綿把臉埋在他的T恤上,聞到了淡淡的洗衣粉味,和記憶裏的味道一樣。
“這是……?”江爸爸的聲音帶着笑意。
江秋愣了一下,隨即反手緊緊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對着家人揚了揚下巴,語氣是少年人獨有的篤定:“這是姜綿綿,我未來媳婦。”
姜綿綿的臉“騰”地紅了,想推開他,卻被他抱得更緊。
江媽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拉着她的手問長問短:“多大啦?家在哪兒?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
江爸爸則拍着江秋的肩膀,低聲說“臭小子眼光不錯”。
臨到要檢票時,江媽媽突然從手腕上褪下一個鐲子,塞進姜綿綿手裏。
那鐲子是溫的,玉質溫潤,上面刻着細密的纏枝紋。
“這是我們家祖傳的,”江媽媽的手覆在她手背上,語氣溫柔又鄭重,“綿綿,秋秋這孩子倔,到了部隊肯定更犟,你多擔待。等他回來……阿姨等着喝你們的喜酒。”
鐲子有點沉,姜綿綿攥得手心冒汗,只覺得眼眶發熱,拼命點頭:“阿姨放心,他會好好的。”
江家人先走了,檢票口前只剩下他們兩個。
“到了那邊要好好吃飯,別總想着減肥。”姜綿綿低着頭,手指摩挲着冰涼的鐲子。
“知道。”江秋的聲音有點啞,“你開學報到記得讓你哥陪你去,他路熟。”
“嗯。”
“冬天別總穿那麼少,你一凍就容易感冒。”
“……知道了。”
“手機我會盡量每天充上電,你發消息我看到就回。”
“好。”
話越說越少,沉默像水一樣涌上來。
姜綿綿看着他前別着的臨時出入證,照片上的他穿着作訓服,表情嚴肅,和眼前這個眼神溫柔的少年重疊在一起,突然就忍不住了。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手腕的鐲子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你哭什麼。”江秋慌了,伸手想擦她的眼淚,手伸到半空又縮了回去,最後笨拙地把她攬進懷裏,“又不是不回來了。兩年,很快的。”
“我沒哭。”姜綿綿把臉埋在他口,聲音悶悶的,“就是沙子進眼睛了。”
江秋笑了,腔的震動透過衣服傳過來,帶着讓人安心的力量。他輕輕拍着她的背,像安撫一只受了委屈的小貓。
廣播裏開始催促檢票,江秋鬆開她,捧着她的臉,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淚。
他的動作很輕,眼神裏的不舍幾乎要溢出來。“等我。”他說。
“嗯。”
他猶豫了一下,突然低下頭,飛快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那觸感很輕,像羽毛拂過,帶着他身上淡淡的陽光味。
姜綿綿愣住了,眼淚都忘了流。
江秋也像是被自己的舉動嚇到了,耳瞬間紅透,轉身抓起背包就往檢票口跑,跑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沖她用力揮手:“我走了!”
“江秋!”姜綿綿突然喊他。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我等你!”她對着他的方向喊,聲音響亮,帶着哭腔,卻異常堅定,“兩年後,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江秋笑了,用力點頭,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檢票口,背影挺拔,很快就匯入了人群,再也看不見了。
姜綿綿站在原地,手裏還攥着那個鐲子,額頭上似乎還殘留着他的溫度。
她就那麼望着檢票口的方向,望了很久很久,直到候車廳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直到廣播裏的提示音變得模糊,才慢慢蹲下身,把臉埋在膝蓋裏,小聲地哭了起來。
她不知道的是,江秋在火車開動的瞬間,也扒着窗戶往外看。
他沒看到她的身影,卻在心裏一遍遍地念着她的名字。
背包裏,那張裁下來的照片被他放在了最裏層,旁邊是她之前塞給他的、沒來得及吃的草莓糖,糖紙在晃動中發出輕微的聲響。
火車駛離京都站,帶着少年奔向遠方的軍營,也帶着那份藏在心底的喜歡,開始了一場漫長而堅定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