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鈴聲拖着長長的尾音鑽進耳朵時，姜綿綿正把最後一支筆蓋好。
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沉了下來，教學樓的燈次第亮起，像一串被打翻的星星，沿着走廊一路鋪到樓梯口。
她背着書包走出高二（二）班的門，樓道裏擠滿了喧鬧的學生。
有人抱着籃球往場跑，有人湊在一起討論剛結束的物理測驗，還有人在公告欄前踮着腳看周末補課的通知。
姜綿綿順着人流往下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書包帶——哥哥姜毅說今天會晚十分鍾來接她，她得在校門口多等一會兒。
校門口的路燈剛亮起來，暖黃色的光在地上投下一圈圈光暈。
姜綿綿靠在一棵老槐樹下，樹影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她拿出手機刷了會兒消息，抬眼的瞬間，忽然看見不遠處站着的人。
江秋背着黑色雙肩包，站在路燈的光暈邊緣。
他沒看手機，只是微微仰頭望着校門口的香樟樹，月光落在他的發梢，像撒了一層細碎的銀粉。
校服外套被他搭在手臂上，露出裏面白色的短袖，領口被晚風掀起一個小小的角。
姜綿綿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白天在教室裏他講題的樣子還清晰地印在腦子裏，此刻隔着幾步遠看過去，他的側臉輪廓在夜色裏顯得更柔和了些，下頜線的弧度像被精心打磨過的玉石。
“你也在等人？”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晚風裏散開，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江秋轉過頭，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眼尾似乎彎了一下：“嗯，等我哥。”他頓了頓，補充道，“今天有點堵車了。”
姜綿綿點點頭，往他那邊挪了兩步，站到同一盞路燈下。
樹影在兩人之間晃動，偶爾有晚風吹過，帶來遠處小吃攤的香氣。
“你哥呢？”江秋問。他的聲音比白天更低沉些，像浸在溫水裏的石子。
姜綿綿踢着腳邊的小石子，“他說今天被老師留下了，要晚十分鍾。”
江秋“嗯”了一聲，目光轉向校門口的馬路。
來往的車燈在他臉上明明滅滅，他忽然開口：“白天那道數學題，你後來弄懂了嗎？”
“弄懂了！”姜綿綿立刻點頭，語氣裏帶着點雀躍。
“你講得特別清楚，我回去又算了一遍，步驟全對了。”
她想起自己當時急得差點把練習冊戳破，忍不住笑了笑，“謝謝你啊，要是換了別人，估計沒耐心跟我講那麼細。”
江秋的嘴角似乎動了一下，路燈的光落在他眼底，漾起一點細碎的笑意：“不難，你只是太急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從學校的選課制度說到食堂的新菜品。
姜綿綿發現江秋雖然話不多，但總能精準地接住她的話頭。
說到物理老師總喜歡拖堂時，他會說“我們以前的老師也這樣，拖到最後一分鍾才肯放我們去吃飯。”
說到學校後面那條種滿梧桐的小路時，他會側過頭問“秋天是不是會落一地葉子？”
晚風漸漸涼了起來，姜綿綿裹緊了校服外套，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夜色裏格外清晰，她的臉頰瞬間熱了起來，趕緊低下頭假裝看鞋帶。
“餓了？”江秋的聲音裏帶着笑意。
她窘迫地點點頭，說：“我知道附近有家餛飩店，味道不錯，要不要去試試？”
順着姜綿綿指的方向望去，街角果然亮着一盞暖黃色的燈，“張記餛飩”四個字在玻璃上氤氳出模糊的光暈。
“好，我哥還有一會才到，不急。”說完給江席發了幾條消息。
餛飩店不大，只有四五張桌子，老板娘正坐在櫃台後包餛飩，竹篾簸箕裏的餛飩像一只只蜷縮的小白貓。
見兩人進來，老板娘抬起頭笑：“兩個小同學，要吃點什麼？”
“兩碗酸辣餛飩，中份的。”姜綿綿先開口，然後看向江秋，“可以嗎？”
“嗯！”江秋點頭。
姜綿綿她最喜歡酸辣口的，酸得恰到好處，辣得又不會燒心。
他們兩個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上凝着一層薄薄的水汽。
姜綿綿抽出兩張紙巾擦了擦桌子，動作很自然。
“你從京城轉來，會不會不習慣？”姜綿綿攪着杯子裏的檸檬水，氣泡在水面上炸開一個個小水花。
“還好。”江秋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
“這裏比京城安靜些，挺好的。”
他頓了頓，轉過頭，“而且，至少認識了一個不算陌生的人。”
姜綿綿的心跳又快了起來，她趕緊端起杯子喝水，檸檬水的酸意漫過舌尖，卻壓不住臉頰的熱度。
她想起第一次在機場見到他的樣子，當時她朝她哥哥走去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他。
老板娘端着餛飩過來時，兩人剛好聊到這裏。
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放在桌上，紅色的辣椒油浮在湯面上，撒着翠綠的香菜和白色的芝麻，香氣瞬間填滿了整個小屋子。
“小心燙。”江秋遞過來一雙筷子，包裝袋撕開的聲音很輕。
姜綿綿吹了吹勺子裏的餛飩，咬開一個小口，酸辣的湯汁在舌尖蔓延開來，暖意在胃裏一點點散開。
她抬頭時，看見江秋正低頭吃着，他吃飯的樣子很安靜，嘴唇碰到勺子時幾乎沒什麼聲音，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很好吃。”江秋笑着說。
江秋抬眼，嘴角沾了一點紅油，像只偷吃了辣椒的小貓。姜綿綿忍不住笑起來，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這裏。”
他愣了一下，隨即用紙巾擦了擦，耳微微泛紅。
兩碗餛飩很快就吃完了，湯也喝得淨淨。
走出餛飩店時，晚風帶着涼意吹過來，姜綿綿打了個飽嗝，感覺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我哥應該快到了。”姜綿綿拿出手機，屏幕上沒有未接來電。
“我哥也差不多了。”江秋看着手機，忽然抬頭，“對了，加個微信吧？以後有不會的題，或許我能幫你看看。”
姜綿綿的心跳又開始加速，她趕緊調出自己的二維碼遞過去。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兩人臉上，江秋的微信頭像很快彈了出來——是一只趴在地毯上的小狗，耳朵耷拉着，看起來懶洋洋的。
“你的頭像是小貓啊。”江秋看着她的頭像笑了，那是一只蹲在窗台上的橘貓，尾巴卷成一個圈。
“嗯，我喜歡貓。”姜綿綿看着他的頭像，“你喜歡狗？”
“我哥養的，叫可樂。”江秋收起手機，“很調皮。”
正說着，兩輛車幾乎同時停在校門口。左邊那輛是姜毅的白色SUV，右邊那輛是輛黑色轎車。
“我哥來了。”姜綿綿朝白色SUV揮了揮手。
“我哥也來了。”江秋看向黑色轎車。
兩人站在路燈下，說了聲“再見”。
姜綿綿坐進副駕駛時，回頭看了一眼，江秋正彎腰上黑色轎車，路燈的光落在他身上，像給他鍍了一層金邊。
“那是你們班新來的轉校生？”姜毅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長得挺帥啊。”
姜綿綿的臉頰又熱了起來：“嗯，就是江席哥哥的弟弟”
“看着挺穩重的。”姜毅笑了笑，沒再多問。
回到家時，爸爸媽媽和外公外婆正在客廳看電視。
媽媽端來一杯熱牛，問她晚自習累不累，爸爸則在旁邊說今天的新聞。
姜綿綿喝着牛，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着，腦子裏卻反復回放着剛才和江秋聊天的畫面。
“早點上樓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學。”媽媽摸了摸她的頭。
“嗯。那外公外婆、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晚安。”姜綿綿開心的笑着說，拿着書包上了樓。
“寶寶/囡囡，晚安。”他們五個人寵溺的說。
回到房間後，姜綿綿先去浴室洗澡，熱水淋在身上時，仿佛還能聞到餛飩店的香氣。
洗完澡出來，她擦着溼漉漉的頭發，走到書桌前坐下。
拉開抽屜，拿出粉白色的記本。她擰開筆帽，在新的一頁寫下期：2023年8月29。
“晚好，”她寫道，“今天在校門口遇見了在機場撞到的男孩子，他叫江秋。人帥，還是學霸，白天教我寫了數學題，很感謝他。”
筆尖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們一起吃了酸辣餛飩，很好吃。”
合上記本，放回抽屜裏。姜綿綿拿出幾張卷子，攤在書桌上開始寫。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數學公式上，像撒了一層銀粉。
她寫得很認真，遇到不會的題，會想起江秋講題時的樣子，指尖點在紙上，聲音輕輕的。
寫完最後一張卷子時，已經快十一點了。姜綿綿伸了個懶腰，拿起手機，猶豫了一會兒，給江秋發了條消息：“晚安，今天謝謝你。”
按下發送鍵的瞬間，她的心跳又快了起來。
而此時的江秋家，江秋剛寫完最後一道物理題。他把卷子收進書包，起身去浴室洗澡。
熱水沖刷着身體時，他想起剛才在校門口的畫面，姜綿綿的頭發被晚風吹起，像柔軟的蒲公英。
洗完澡出來，他拿起手機，屏幕上跳出一條新消息。
點開一看，是姜綿綿發來的晚安。江秋的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他回復了一句“晚安”，然後翻出相冊裏可樂睡覺的照片——那只金毛幼犬四腳朝天躺在窩裏，舌頭吐出來一點，看起來傻乎乎的。
發送成功後，江秋看着手機屏幕上姜綿綿的頭像，那只蹲在窗台上的橘貓仿佛正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他忽然笑了，抬手撩了撩額前溼漉漉的頭發，水珠順着發梢滴落在鎖骨上，像一顆顆透明的星星。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書桌上那本攤開的物理練習冊上，第38頁的空白處，不知何時被畫上了一只小小的貓爪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