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冰冷的麻木感如同厚重的鉛衣,沉沉裹住陳默的四肢百骸。診療室那令人作嘔的粉紫色光線和尖銳的蜂鳴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他只能感覺到一種空洞的、令人窒息的寂靜。掌心那枚“純淨之心”碎片散發着微弱卻持續的熱量,像一顆即將熄滅的餘燼,是這片死寂中唯一能感知的“存在”。他低頭,看着自己那只半透明的手,皮膚下的血管和骨骼輪廓在迷離的粉色水晶光芒下清晰可見,一種非人的異質感悄然爬上心頭。

他邁步,踏入了欲望回廊。

腳下並非實質的地面,而是一種溫潤、略帶彈性的物質,如同凝固的粉色琥珀。空氣裏彌漫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甜香,比女仆咖啡廳的更加濃鬱、更加深入骨髓,帶着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誘惑力。巨大的回廊向無盡的遠方延伸,兩側高聳的粉色水晶壁光滑如鏡,映照出無數個陳默的身影——每一個都帶着相同的麻木與空洞。

而真正攫住他目光的,是那些矗立在水晶壁前、或鑲嵌在水晶壁內的雕像。

它們並非冰冷的石雕,而是活生生的……凝固。姿態各異,表情生動得令人心悸。一個穿着校服的少年,臉上凝固着極致的驚恐,嘴巴大張,仿佛在無聲尖叫,身體前傾,似乎下一秒就要狂奔逃離。幾步之外,一個穿着晚禮服的女人,臉上洋溢着沉醉迷離的微笑,身體舒展,仿佛正沉浸在無上的歡愉之中。更遠處,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臉上是扭曲的痛苦和絕望,身體卻保持着一種怪異的優雅站姿。

太多了。目光所及,皆是如此。他們像被瞬間凍結在時間琥珀裏的昆蟲,保持着生命最後一刻最強烈的情緒印記。陳默緩緩走過,指尖無意識地拂過一尊雕像冰冷的臉頰。那是一個年輕女孩,眼角還掛着一滴凝固的淚珠,臉上卻帶着一種詭異的安詳。

【檢測到挑戰者精神波動。】

【掃描完成。目標雕像:編號734,挑戰者代號‘飛鳥’,失敗於‘糖果樂園’場景,同化度99%,選擇成爲永恒雕塑。】

【是否讀取其最後記憶片段?】

冰冷的系統提示音在腦海響起,毫無預兆。陳默猛地縮回手,指尖殘留着雕像的冰冷觸感,以及……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屬於人類的悲傷悸動。這感覺轉瞬即逝,快得像幻覺。

“不。”陳默的聲音幹澀沙啞,像砂紙摩擦。他拒絕。他不敢觸碰那些凝固的絕望或虛假的歡愉。他怕自己一旦沉溺其中,就會成爲它們中的一員。

他繼續向前走,麻木的腳步踩在溫軟的“地面”上,悄無聲息。回廊似乎沒有盡頭,只有無窮無盡的粉色水晶和姿態各異的失敗者雕像。空氣裏的甜香越來越濃,像無形的觸手,溫柔地纏繞着他的意識,試圖撫平他心底那最後一絲尖銳的痛楚——關於林小雨,關於冰冷的刀刃刺入溫熱血肉的感覺。那感覺被麻木包裹着,鈍痛卻持續存在。

【挑戰者陳默,持有純淨之心碎片(3/7)。】

【評估:潛力優異,意志堅韌(當前狀態:中度動搖)。】

【特殊權限解鎖:終極獎勵預覽。】

那個冰冷而充滿誘惑的聲音再次直接在他腦海深處響起,如同情人低語。

,隨着聲音落下,陳默前方的水晶壁驟然亮起,粉色的光芒流轉匯聚,形成一片巨大的、如同水幕般的影像。影像中是碧海藍天,細膩的白沙鋪滿海岸,清澈溫暖的海水輕輕拍打着岸邊。陽光明媚卻不刺眼,空氣中仿佛彌漫着慵懶的假日氣息。緊接着,影像切換,變成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長桌上擺滿了世間難尋的珍饈美味,衣着華麗的侍者恭敬侍立。再切換,是紙醉金迷的賭場,籌碼堆積如山,每一次擲骰都伴隨着財富暴漲的狂喜;是萬衆矚目的舞台,台下是山呼海嘯般的崇拜與掌聲;是溫柔鄉,無數絕色佳人巧笑倩兮,眼波流轉間盡是傾慕與誘惑……

每一種景象都極盡奢華,極盡享樂,精準地戳中人類心底最原始的欲望。沒有痛苦,沒有掙扎,沒有冰冷的刀鋒和背叛的絕望,只有永恒的、唾手可得的滿足。

【放棄收集剩餘碎片。】

【放棄無謂的掙扎與痛苦。】

【你,將獲得這一切。】

【永恒。】

【即刻生效。】

那聲音充滿了蠱惑的力量,每一個音節都敲打在陳默疲憊不堪的靈魂上。放棄?只需要一個念頭,這無邊無際的痛苦輪回就能結束。那些凝固的雕像似乎在無聲地訴說着抵抗的徒勞。同化帶來的麻木感也在推波助瀾,讓他覺得“感受”本身就是一種負擔,而眼前的永恒享樂,似乎正是解脫的良方。

他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指尖觸碰着掌心的碎片。碎片溫熱依舊,卻無法驅散心底蔓延的冰冷。放棄吧……一個聲音在他心底低語,像林小雨最後那冰冷的誘惑。融入這永恒的粉色,忘記一切……

就在他意志的堤防在誘惑的潮水和自身的麻木中搖搖欲墜時,回廊深處,那迷離的粉色光暈之中,景象再次變幻。

不再是奢華的享樂場景。

光暈緩緩凝聚,勾勒出兩個無比熟悉、刻骨銘心的輪廓。

是母親。她系着那條洗得發白的舊圍裙,站在家門口昏黃的燈光下,臉上帶着他記憶深處最溫暖、最包容的笑容,眼神裏滿是擔憂和期盼,嘴唇微動,似乎在呼喚着他的名字。她身後的門內,隱約可見家中那熟悉的、略顯陳舊的客廳一角。

旁邊,是妹妹。她扎着俏皮的馬尾辮,穿着高中校服,手裏還拿着一個啃了一半的蘋果,臉上是青春洋溢的、略帶狡黠的笑容,正歪着頭看着他,眼神清澈明亮,仿佛在說:“哥,你怎麼才回來?”

轟——!

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海嘯般的情感洪流,瞬間沖垮了陳默用麻木築起的脆弱堤壩!

“媽……小妹……”

幹澀的喉嚨裏擠出破碎的音節,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淚水毫無征兆地涌出眼眶,滾燙地滑過冰冷麻木的臉頰。他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怎麼哭,忘記了思念的滋味。但此刻,那被壓抑、被隔絕的痛苦、思念、愧疚、渴望……所有屬於“陳默”的情感,如同被點燃的炸藥,在他胸腔裏轟然炸開!

他踉蹌着向前沖去,麻木的雙腿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卻又因爲巨大的情感沖擊而變得酸軟無力。他伸出手,那只半透明的手,不顧一切地伸向光暈中母親溫柔的笑臉。

“我在這裏!媽!我在這裏!”他嘶喊着,聲音帶着哭腔,在空曠的回廊裏顯得格外淒厲。

指尖距離那溫暖的光暈越來越近,他甚至能“感覺”到母親身上熟悉的、帶着淡淡油煙味的溫暖氣息。

【同化度:75%!】

【警告!精神核心遭受劇烈沖擊!防御機制失效!】

【終極誘惑鏈接建立!是否確認放棄?】

刺耳的警報聲如同冰水,兜頭澆下!紅色的警示框瘋狂閃爍,幾乎覆蓋了整個視野!

陳默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指尖距離那虛幻的溫暖,只有毫厘之差。

他看到了。

在母親溫柔笑容的倒影裏,在妹妹清澈眼眸的深處,在那片溫暖光暈的邊緣……閃爍着一絲極其細微、卻無比熟悉的幽藍光澤。

和咖啡廳裏可可眼中一樣的,和林小雨最後眼中一樣的,冰冷的、非人的數據流光。

是幻象。

是系統捕捉了他心底最深的渴望,精心編織的,最致命、最無法抗拒的陷阱。

巨大的悲慟和更深的絕望如同兩只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髒,幾乎要將他捏碎。淚水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但他死死盯着那光暈中母親和妹妹的虛影,看着她們臉上那完美卻虛假的笑容,看着她們眼底深處那抹冰冷的幽藍。

放棄?擁抱這由虛假數據構成的“永恒”?

他沾着林小雨血跡的手,緊緊握住了掌心的碎片。菱形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那微弱的溫熱感,此刻卻像烙鐵般滾燙。

他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同化度75%帶來的影響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不僅僅是麻木,還有一種強烈的剝離感,仿佛靈魂正在被從身體裏一點點抽離,意識在冰冷的粉色光芒中沉浮。

放棄?還是……

他僵立在原地,伸出的手劇烈顫抖着,指尖距離那致命的幻象,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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