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蘇富比夜場的拍賣會剛剛落下帷幕,空氣中還彌漫着香檳、古龍水和金錢交織的獨特氣息。溫瀾——或者說蘇晚,正與幾位歐洲收藏家站在走廊盡頭的水晶吊燈下交談。她身着一襲墨綠色絲絨長裙,剪裁利落,襯得膚色如雪,頸間只佩戴一條極簡的鑽石細鏈,卻比滿場珠光寶氣更顯矜貴。五年時光將她打磨得愈發從容,曾經那雙總是低垂、藏着驚惶與哀愁的眼眸,此刻在燈光下流轉着冷靜而疏離的光。

“溫小姐的鑑賞力令人驚嘆,那幅莫迪利亞尼的肖像,您給出的背景分析讓它的價值提升了至少百分之三十。”一位銀發紳士舉杯示意。

蘇晚唇角彎起恰到好處的弧度,弧度裏沒有溫度:“是作品本身足夠動人,我只是幫助大家看見它被忽略的淚光。”她的法語流利優雅,帶着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東方口音,反而增添了神秘感。

寒暄即將結束,她微微頷首,準備離開。轉身的瞬間,眼角的餘光瞥見走廊另一端,那個她以爲此生不會再近距離面對的身影,正穿過人群,徑直朝她的方向走來。

顧承淵。

她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常態,甚至加快了些許,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清脆而有節奏,像是爲自己打着逃離的節拍。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撞擊,一下,又一下,但她的表情管理完美無瑕,連呼吸的頻率都控制得紋絲不亂。五年,足夠她學會將驚濤駭浪鎖進平靜的海面之下。

然而,那只手還是在她即將拐入側廊時,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很大,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甚至有些粗暴,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皮膚接觸的刹那,蘇晚渾身一僵,一股冰冷的戰栗順着脊椎竄上。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熟悉又陌生,瞬間將她拖拽回無數個被這種力量掌控、無法掙脫的瞬間——那些充滿冷暴力的晚餐,那些不容辯解的指控,那些將她釘在“背叛者”恥辱柱上的日日夜夜。

時間仿佛凝固了。走廊裏流動的人聲、笑聲、杯盞輕碰聲驟然退遠,成爲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她腕間灼熱的禁錮,和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顧承淵的氣息有些不穩,或許是因爲快步走來,或許是因爲別的什麼。他比她記憶中瘦了些,臉部線條更加鋒利深刻,如同被寒風削鑿過的岩石。曾經總是盛滿傲慢與冷漠的深邃眼眸,此刻翻涌着極其復雜的東西:震驚、難以置信、狂怒、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埋於震驚狂怒之下的、近乎絕望的探尋。

他死死盯着她的臉,目光像探照燈,又像烙鐵,一寸寸刮過她的眉眼、鼻梁、嘴唇,仿佛要穿透“溫瀾”這個陌生的外殼,直抵內裏那個他以爲早已湮滅在海底的魂靈。他的瞳孔深處,清晰地映着她此刻冰冷而完美的面具。

“蘇晚。”兩個字,從他牙縫裏擠出來,低沉沙啞,不是疑問,是咬牙切齒的確認,帶着五年積壓的、未曾找到出口的某種激烈情緒。這個名字,他以爲早已和那具無法辨認的女屍、和那份冰冷的遺書、和海邊凌晨四點消失的腳印一起,埋葬在了他的記憶深處,成爲一片不敢觸碰的、潰爛的空洞。可此刻,它卻隨着眼前這個女人鮮活(甚至更加奪目)的出現,帶着血淋淋的倒刺,狠狠扎回他的心髒。

蘇晚沒有立刻掙扎。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迎上他的視線。燈光在她眼中折射出冰冷的光點,像冬日湖面上碎裂的浮冰。她的表情沒有任何波瀾,甚至微微偏了偏頭,露出一個標準的、社交場合應對唐突人士的、帶着淡淡疑惑與疏離的微笑。

“這位先生,”她的聲音平穩,字正腔圓,用的是法語,刻意拉開了距離,“請問您有什麼事嗎?”仿佛真的不認識他,仿佛他只是人群中一個行爲失當的陌生追求者。

顧承淵的呼吸猛地一窒。她的眼神,那種徹底的、冰冷的陌生,比任何激烈的反抗或怨恨的瞪視更讓他心頭發寒,也更是火上澆油。他抓着她的手腕又收緊了幾分,幾乎能感覺到她腕骨細微的抗議。

“裝傻?”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在壓迫性的陰影裏,這次換成了中文,母語帶着更直接的情感沖擊力,“蘇晚,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你以爲換了個名字,換了身打扮,我就認不出你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其中的怒意和某種更深的、激烈的情感卻洶涌澎湃,幾乎要沖破壓抑的語調。

附近已有零星的目光投來,好奇地打量着這對在走廊裏拉扯的、外形出衆的東方男女。

蘇晚垂下眼簾,看了一眼他緊握自己手腕的手,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不甚幹淨的物品。然後,她重新抬起眼,依舊是那副無懈可擊的、禮貌而疏遠的神情,切換回法語,聲音清晰,足以讓附近豎起耳朵的人聽清:

“先生,您確實認錯人了。我不叫蘇晚。請放手,您弄疼我了。”她的語氣甚至稱得上客氣,但每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顧承淵的心上。

“認錯人?”顧承淵幾乎要冷笑出來,眼底卻是一片赤紅,“這雙眼睛,這個聲音,還有……”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掃過她耳垂下方,那裏原本有一顆極小的紅痣,此刻被精巧的妝容遮蓋,或是……他不敢細想。“還有你手腕上這道疤!你告訴我這是巧合?”他的拇指用力摩挲過她腕間某處——那裏,絲絨長袖的袖口微微上滑,露出一道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細痕。那是很久以前,一次意外碎瓷留下的,他曾在她沉睡時無意中瞥見過。

蘇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那道疤……他竟然記得。這個認知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厚重的心理防線,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但也就僅此而已。五年的淬煉,讓她迅速將那絲波動碾碎。

她用力,開始真正地掙扎,試圖抽回自己的手。“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疤痕。先生,這裏是公共場合,請您自重。否則我要叫保安了。”她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帶上了明確的警告意味,眼神裏的冰層加厚,拒人千裏。

“自重?”顧承淵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的笑話,他非但沒有鬆手,反而將她拉得更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和呼吸。“蘇晚,玩失蹤,玩假死,現在又裝作不認識我?你到底想幹什麼?這五年……這五年你……”他的話語哽住了,後面的話堵在喉嚨裏,化作更加洶涌的怒意和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尖銳的痛楚。這五年,他經歷了什麼?憤怒、空洞、自我懷疑、無數個對着舊照片飲酒至天明的長夜、那場沒有遺體(只有一具無法辨認的女屍)的葬禮上他近乎崩潰的缺席……而她,卻在這裏,光鮮亮麗,談笑風生,成了備受矚目的新銳策展人“溫瀾”!

巨大的被欺騙感、被愚弄感,以及更深層的、某種信仰崩塌般的沖擊,讓他幾乎失控。

“顧總,請放開溫小姐。”

一道溫和卻不容置疑的男聲插了進來,打破了兩人之間緊繃的對峙。陸予安適時地出現在蘇晚身側,他的手輕輕覆在顧承淵的手腕上,看似沒有用力,卻帶着一種堅定的壓力。陸予安臉上帶着慣常的、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但鏡片後的眼神卻冷靜而銳利,直視着顧承淵。

顧承淵的視線猛地射向陸予安,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鋒,無聲的硝煙彌漫。顧承淵認出了他,陸予安,近年來在建築界和藝術投資領域風頭正勁的人物,也是剛才拍賣會上與“溫瀾”舉止親近、頻頻低語的男人。

“陸先生,”顧承淵的聲音冷得掉冰渣,“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

“恐怕不是。”陸予安保持着微笑,手上卻暗暗加力,迫使顧承淵的手指微微鬆動。“溫瀾小姐是我的重要合作夥伴和朋友。您現在的行爲已經構成了騷擾。我想,無論是蘇富比,還是巴黎的警方,都不希望看到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尤其是對顧氏集團的形象而言。”他語氣平和,卻句句敲在要害,點明了顧承淵的身份,也暗示了可能引發的後果。

顧承淵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他死死瞪着蘇晚,仿佛想用目光在她臉上燒出一個洞,看看裏面到底藏着怎樣的靈魂。蘇晚趁着他手指鬆動的瞬間,猛地將自己的手腕抽了回來。白皙的皮膚上,已經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紅痕,在燈光下有些刺目。

她將手背到身後,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臉上沒有任何痛楚的表情,反而對陸予安遞去一個感激的、略顯疲憊的眼神,然後再次看向顧承淵。

這一次,她的目光裏沒有了剛才刻意僞裝的陌生和疑惑,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徹底的冰冷和厭倦。她紅唇輕啓,一字一句,用清晰的中文說道:

“顧先生。”

這個稱呼,讓顧承淵的心髒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不再是記憶中偶爾情動時低喃的“承淵”,也不是憤怒絕望時直呼的“顧承淵”,而是如此客套、如此遙遠、如此劃清界限的“顧先生”。

“無論您把我錯認成了誰,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蘇晚的聲音平靜無波,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我是溫瀾。過去不重要,我也不感興趣。請您,以後不要再打擾我。”

說完,她不再看顧承淵瞬間蒼白如紙的臉色和眼中翻騰的、近乎破碎的情緒,轉身,極其自然地挽住了陸予安適時伸出的臂彎。陸予安對她安撫性地微微一笑,然後對顧承淵禮貌地點了點頭:“顧總,失陪。”

兩人相攜離去,墨綠絲絨與深黑西裝的背影,在燈光流轉的走廊裏顯得格外和諧、登對,也格外刺眼。他們低聲交談着什麼,陸予安微微側頭傾聽,蘇晚則輕輕搖頭,側臉線條在光影中柔和了一瞬,那是全然信賴放鬆的姿態。

顧承淵僵立在原地,像一尊突然被抽走靈魂的雕塑。手腕上似乎還殘留着她肌膚的觸感和溫度,耳邊反復回響着她冰冷的話語——“顧先生”、“過去不重要”、“不要打擾”。

走廊裏的空氣似乎才重新開始流動,周圍隱約的議論聲飄入耳中。

“那位就是顧氏的顧承淵?看起來和溫瀾小姐認識?”

“好像有什麼糾葛?顧總剛才很激動……”

“溫瀾小姐說不認識呢,可能是認錯人了吧。不過顧總那樣失態,真是少見……”

“那位陸先生倒是護得緊……”

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已然混亂不堪的神經上。認錯人?怎麼可能!那是蘇晚,絕對是蘇晚!可她的眼神,她的語氣,她全身上下散發出的那種陌生的、冷冽的、已然脫胎換骨的氣息,又無時無刻不在否定着他的確認。

還有陸予安。他們之間那種默契,那種親近……

顧承淵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卻絲毫無法緩解心頭那團熊熊燃燒的、混雜着憤怒、震驚、痛苦和某種巨大恐慌的火焰。他看着她消失的拐角,那裏空蕩蕩的,只剩下華麗卻冰冷的大理石牆面和反射着迷離燈光的水晶吊燈。

五年前,她留下遺書和腳印,消失在凌晨四點的海邊,留給他的是一具無法辨認的女屍和一個巨大的、充滿悔恨與空洞的謎團。他以爲她死了,帶着對他的恨,或者絕望,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那之後的每一天,那份空洞和遲來的、噬心的痛楚都在折磨着他,即使他試圖用工作、用憤怒、用一切方式來掩蓋或遺忘。

可現在,她“復活”了,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更加耀眼也更加冰冷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卻告訴他,她不是她,過去不重要,不要打擾。

這比她的“死亡”更讓他難以承受。

這不是他預想過的任何一種重逢場景。沒有眼淚,沒有控訴,沒有怨恨的瞪視,甚至沒有一絲一毫舊日的痕跡。只有徹底的否定和冰冷的劃清界限。

顧承淵站在原地,久久未動。走廊裏的人漸漸散盡,只剩下他孤寂的身影,被拉得很長,映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他緩緩抬起剛才抓住她的那只手,指尖似乎還殘留着一絲戰栗。腕間,仿佛還縈繞着她身上極淡的、某種冷冽的香水尾調,混合着一絲記憶深處、早已模糊的、屬於“蘇晚”的溫暖氣息。

他的眼底,風暴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近乎茫然的無措,以及一片逐漸蔓延開的、冰冷的空洞。但在這空洞的深處,卻又有一點偏執的火星,不肯熄滅地燃燒起來。

蘇晚……溫瀾……

無論你叫什麼,無論你承認與否。

我們之間,絕不可能“到此爲止”。

他轉身,朝着與她相反的方向走去,腳步最初有些虛浮,但很快重新變得堅定、甚至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冷硬。背脊挺直,重新披上了顧氏總裁那層無懈可擊的、威嚴而疏離的外殼。只是那雙眼眸深處,有什麼東西徹底改變了,碎裂了,又以一種更加頑固的方式重新凝結。

拍賣會後的這個夜晚,巴黎的星空依舊璀璨。但對顧承淵而言,某些東西已經天翻地覆。而對蘇晚來說,一場她以爲早已逃離的暴風雨,其沉重的雲層,正以更迅猛的姿態,重新籠罩而來。

走廊裏的短暫對峙,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才剛剛開始擴散。抓住手腕的那一刻,不僅是身體的觸碰,更是兩個時空、兩種命運、兩段人生的猛烈碰撞。舊日的幽靈已然現身,戴着嶄新的面具,而狩獵者與獵物的角色,在時光的流轉中,似乎也變得模糊不清。

一切,都只是剛剛開始。

猜你喜歡

欲望迷宮的百層試煉大結局

小說《欲望迷宮的百層試煉》的主角是陳默,一個充滿魅力的角色。作者“瞎起名的啊破破”以細膩的筆觸描繪出了一個引人入勝的世界。如果你喜歡動漫衍生小說,那麼這本書將是你的不二之選。目前本書已經連載等你來讀!
作者:瞎起名的啊破破
時間:2025-12-28

陳默小說全文

一本讓人愛不釋手的動漫衍生小說,欲望迷宮的百層試煉,正等待着你的探索。小說中的陳默角色,將帶你進入一個充滿驚喜和感動的世界。作者瞎起名的啊破破的精心創作,使得每一個情節都扣人心弦,引人入勝。現在,這本小說已更新136303字,熱愛閱讀的你,快來加入這場精彩的閱讀盛宴吧!
作者:瞎起名的啊破破
時間:2025-12-28

我道凌天完整版

《我道凌天》是一本讓人欲罷不能的東方仙俠小說,作者“月太真”將帶你進入一個充滿奇幻的世界。主角凌塵的冒險經歷讓人熱血沸騰。本書已更新123054字的精彩內容等你來探索!
作者:月太真
時間:2025-12-28

我道凌天後續

想要找一本好看的東方仙俠小說嗎?那麼,我道凌天絕對是你的不二之選。這本小說由才華橫溢的作者月太真創作,以凌塵爲主角,展開了一段扣人心弦的故事。目前,小說已經連載讓人期待不已。快來閱讀這本小說,123054字的精彩內容在等着你!
作者:月太真
時間:2025-12-28

顧晨後續

男女主角是顧晨的連載東方仙俠小說《斷情崖下師尊求我回頭》是由作者“椎名真白zz”創作編寫,喜歡看東方仙俠小說的書友們速來,目前這本書已更新153814字。
作者:椎名真白zz
時間:2025-12-28

顧晨後續

強烈推薦一本備受好評的東方仙俠小說——《斷情崖下師尊求我回頭》!本書以顧晨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作者“椎名真白zz”的文筆流暢且充滿想象力,讓人沉浸其中。目前小說已經更新153814字,喜歡這類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椎名真白zz
時間:2025-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