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不顧形象，攥住李雲明的手，“公安同志，你千萬調查清楚。我們祖祖輩輩生活在張家村，我兒子不可能是奸細。”
李父也從椅子上站起來，躬着身子連連點頭，“是啊，我兒子是清白的。”
李雲明見他們如此慌亂，抽回自己的手，拍拍他們肩膀，示意他們坐下說話，“我們一定會調查清楚。你們只要如實回答就行。”
李父李母忐忑不安坐下。
李雲明先是詢問王家的情況。
這些都是老生常談的事情，王家祖祖輩輩就生活在張家村（現在叫五星大隊），家庭成分是貧農。
五六十年代，戶口本會有家庭成份和個人成份的選項，這個非常重要，關系到上學，參軍，入黨，找工作、婚姻和社會地位等多個方面。
這時候不是越富越好，反而越窮越光榮。證明你和你的祖上沒有剝削過別人。貧農就是這時候的紅五類，屬於非常好的出身。
詢問完基本情況，李雲明又看向張秀英，“你呢？”
張秀英還沒回答，王母不解，“你問她幹什麼？”
李雲明語氣很冷，“她是王衛東的媳婦，她出身有問題，也會影響王衛東的前程。”
聽到是這樣，王母立刻擺手，“她不可能有問題。她以前是張地主家的丫鬟，家庭成分是雇農，在張地主家被壓迫十幾年才嫁到我們家，連縣城都沒去過。她不可能跟奸細扯上關系。”
怕他不信，她還拉大隊長當證人，“不信你問大隊長。”
大隊長連連點頭，“對！我們五星大隊以前叫張家村，有七成以上的土地都屬於張地主，我們都是租張地主家的地。秀英就是他家的丫鬟。我們是看着秀英長大的。張家真不是人，你別看我們日子過得苦，她日子比我們還苦呢。她長這麼大從來沒出過村，不可能是奸細。”
大隊長和王衛東是本家，王衛東在縣城機械廠當工人，他自然也樂意幫對方說幾句好話。
李雲明下意識掃了眼張秀英，她的衣服補丁摞着補丁，手上還有冬天時生凍瘡留下的疤痕，這疤痕一看就有些年頭了，可以窺見她以前日子過得有多苦。
他拿筆記錄，寫完又詢問下一個問題，“你和李衛東是什麼時候結婚的？能不能詳細說說情況？”
張秀英不明白查奸細和她有什麼關系，就幹巴巴地說，“我們是1953年結的婚，張地主被清理後，解放軍同志撕了我的賣身契還我自由，我無家可歸，就決定嫁人。媒婆來提親，我覺得王衛東不錯，就答應王家的求親，嫁給他了。”
李雲明點頭，“你和李衛東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張秀英一五一十回答，“很小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我記不得哪一年，我是張家丫鬟，經常在村裏走動。他後來去縣城讀書，一年也就回來一兩趟。有時候在村道上碰到。”
李雲明見她回答得不着邊際，眉頭皺緊，索性問得更直白些，“你和李衛東在結婚前，有沒有單獨約過會？他有沒有給你寫過信表明愛意？”
張秀英漲紅着臉，羞憤難當，“公安同志，雖然我是丫鬟，但也知道私相授受是不檢點的行爲。當初是王家派了媒人向我提親，我們才正式定親，我婚前沒跟他單獨約過會。他也沒給我寫過信，我那時候還沒上過掃盲課，不識字。後來我們在全生產隊的見證下結的婚，”
李雲明追問，“有結婚證嗎？”
張秀英搖頭，“沒有！”
農村鄉下結婚一般很少領結婚證。這時候的法律也承認事實婚姻，並不完全看結婚證。
李雲明繼續問，“你們結婚當天，是他親自來迎你？”
張秀英搖頭，“他那時候要去縣城考試，聽說很重要，沒來得及，就讓大伯哥代替他迎親。”
李雲明眉頭皺緊，但還是拿筆寫下來。
氣氛一時間有些緊張，一屋子人全看着李雲明，大隊長試探問，“公安同志，秀英長這麼大沒出過咱們村，她應該沒問題吧？！”
李雲明搖頭，“沒什麼。我就是調查。”
他寫完，又讓小良看了一遍，確保他調查的信息沒有問題。
機械廠發生泄密事件，刑偵大隊人手不夠用，只能派一個人，再加上鄉下的公安配合。
小良籤完字，李雲明就告辭離開了。
大隊長和小良非要盡地主之誼，請他去家裏吃飯。
李雲明從縣城坐公交車到鎮上，又從鎮上走過來，肚子也確實餓了，給了些錢當作餐費。
大隊長和小良連連推辭，李雲明非要給，並且說，“如果你們不收，我就不吃。”
大隊長和小良這才收下錢。
家裏的豬餓得嗷嗷叫，張秀英拿着鐮刀挎着籃子去地裏割豬草。
村裏附近的豬草全被別人割完了，張秀英走了很長一段路，見四下無人，她點開系統面板，發現今天收獲頗豐。居然漲了36個積分。
從去年開始，天氣就熱得邪乎，糧食減產，但是公糧卻越交越多。他們家分到的定糧只有前年的一半，嚴重不夠吃，她和兩個孩子每天都餓得發慌。
現在好了，這36個積分至少可以讓她和兩個孩子吃一個月飽飯。太棒了！
一開始張秀英綁定“潑婦系統”還有點不情願。
她從小到大都是逆來順受，讓她做潑婦，她不敢！
可撒了兩回潑，而且撒一次潑，就能漲這麼多積分，賺這麼多紅薯，跟地上撿錢有什麼區別。
就是有點可惜，這個積分一個人只能漲一次。她想要賺更多積分，以後得去更遠的地方，演給更多人看。
她換了一個紅薯，悄悄塞到筐子下面，再割些豬草蓋上，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將籃子塞得滿滿的，她挎着籃子上了大路，卻剛好遇到李雲明。
他是步行，一個人回鎮上。
張秀英沖對方點了一下頭，李雲明卻攔住她的去路，“剛剛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有些事情不好說。現在遇上，我必須得告訴你。”
張秀英不明白他想說什麼，但是解放軍幫她撕了賣身契，轉爲自由民，她對公安還是有幾分好感的。
否則換成別人攔住她去路，她早就跑了。
她點點頭，示意他說。
李雲明同情地看着她，“我之所以問你和王衛東婚前沒有約過會，寫過書信。是因爲他說你和他是包辦婚姻，他要跟你離婚，娶我表妹。”
這幾句話信息量太大了，張秀英腦海一頓眩暈，險些以爲自己聽錯了，可對上他嚴肅的眉眼，她終於認清現實。
她將籃子放到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只呆呆地問，“他要娶你表妹，那我怎麼辦？我孩子怎麼辦？”
天下這麼大，卻沒有可以讓她過活的地方。
張秀英突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戲文，立刻有了主意，“他這是始亂終棄。我替他生兒育女，我替他照顧長輩，我勤快能幹，我沒做錯任何事，他不能拋棄我！我要去縣城找大官告他。”
她眼裏有被拋棄後的慌亂，拼命想抓住救命稻草！
“不！你們倆是包辦婚姻，他可以和你解除婚約，卻不會遭受太多非議。”李雲明怕她聽不懂，真去縣城告狀，把事情鬧大再惹火燒身，說得更直白些，“許多人都是用這個借口跟家裏的糟糠之妻離的婚。這些人中就包括你剛剛口中說的大官。”
這個打擊對張秀英來說是致命的，這個在村子待了二十五年的媳婦，她從小學的是服從，順從，盲從，識字也不多，僅僅只是掃盲的程度。
她能接觸外界靠的是周圍人的經驗，被男人拋棄，她絞盡腦汁想出的主意也被否定，腦子亂糟糟的。
李雲明見她像個沒有生機的木偶，心生同情，“我會盡量勸我表妹不要嫁給王衛東。但是我說句實話，我只是表哥，人微言輕。”
張秀英臉上的喜意還沒來得及綻放，就被他最後一句打懵了，是啊，男人要是變心，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那個戲文裏的陳世美不就是現成的例子嗎？！
她突然想到他之前的問話，“我們結婚前，他給我寫過兩封信。後來我識字了，能看懂一些，他說喜歡我。有了這兩封信，是不是證明，我們不是包辦婚姻？！”
李雲明微訝，“你之前不是說沒有信？”
“剛剛我公婆在場，我怕她覺得我婚前收男人的信，顯得不莊重。”張秀英解釋，“在我們五星大隊，女人名聲很重要的。”
李雲明也能理解，“有這兩封信，你可以捍衛你的家庭。”他頓了頓又提醒她，“但是我提醒你一句，既然他已經動了另娶的心思，就算不是我表妹，也會是別人，你要多留個心眼。”
其實這後面的話是他多嘴了，他本來可以不說的，可是看到她一個柔弱女人變成潑婦才能活，就覺得她已經被逼到牆角，他不提醒，她很有可能沒了活路，就難免動了惻隱之心，說了這不該說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