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兩人,沈明月關上門,公寓重新陷入寂靜。
她走到廚房想燒水,發現飲水機的水桶空了。
她找到礦泉水瓶,往燒水壺裏倒。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沈明月以爲聽錯了,又仔細等了等,確實在響。
他們落東西了?
她擦幹手,走到玄關,透過貓眼,樓道暖黃的燈光下,薄屹站在門口。
沈明月打開門,看到薄屹站在門外時,確實愣了一下。
“你怎麼來了?”她問。
薄屹很自然地側身進來,順手帶上門。
“在附近有個飯局,散場了,順路過來。”他提着紙袋遞給她,“給你帶了吃的。”
沈明月看着他,大腦反應慢了一拍,她條件反射地伸手接過紙袋。
薄屹還站在玄關,他垂眼看了看腳上的皮鞋,又抬頭看她。
那眼神很明白:沒換鞋。
沈明月這才反應過來,她把紙袋放在玄關,彎腰從鞋櫃裏找出姜楓剛才穿過的那雙。
“給。”她把拖鞋放在薄屹腳邊,“幹淨的。”
就是穿的人多了些。
他是第三個。
薄屹低頭看了看那雙男款拖鞋,沒說什麼。
女生家裏有男士拖鞋很好理解。
男生家裏有女士拖鞋就很不正常了。
他彎腰換上,尺碼還挺合適。
屋裏暖氣很足,他脫下外套,搭在沙發扶手上。
隨意的像在他家。
沈明月提着紙袋來到餐桌,她問:“帶的什麼?”
“花旗參豬骨湯。”薄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沈明月晚上就啃了兩個雞翅,批改論文時又說了那麼多話,這會兒確實覺得口幹。
她從廚房拿了碗勺出來,“你要不要來一些?”
薄屹:“我吃過了,你多喝些。”
湯溫得剛好,不燙不涼。
花旗參的甘潤和豬骨的醇厚在舌尖化開,順着喉嚨滑下去,幹渴感立刻緩解了許多。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薄屹已經起身,開始打量這個房子。
房子是標準的宋式美學裝修,淺橡木地板,月白色牆面,家具線條簡潔利落,沒有多餘的裝飾。
客廳和餐廳之間用一道木格柵做軟隔斷,既保留了通透感,又劃分了功能區域。
薄屹走到那面書牆前。
書不是擺在書架上,而是用一種特別的設計嵌在牆體內,只露出書脊。
書按顏色深淺排列,從深棕到淺灰,形成一種漸變效果。
整體看過去像個小山峰。
“書還真不少。”他隨手抽出一本《顱底外科手術入路解剖學》,內頁密密麻麻都是批注。
“專業需要。”沈明月頭也不抬,繼續喝湯。
薄屹看不懂,放回書,走向臥室方向。
路過西牆上的鍾表時被它駐足。
很古老的一個物件了,民國時期的那種上弦機械擺鍾。
薄屹嘴角忍不住上揚,“這鍾……從哪淘換的?”
市面上早買不到了。
沈明月聞聲看過來,“那是我奶奶的嫁妝。”
“奶奶的嫁妝?”薄屹重復。
“嗯。”沈明月應了一聲,“太姥爺是鍾表匠,奶奶結婚時他親手做的,後來傳給我爸,我爸又給了我。”
父親親手做的嫁妝鍾。
傳了三代。
薄屹聽出了其中的分量。
“走得還準嗎?”他問。
“誤差不超過三秒。”沈明月也來到鍾表前,和他一起看着那個鍾。
鍾擺在兩人面前規律地晃動着,“嘀嗒,嘀嗒”,像心跳。
“我記得這種鍾表要定期上發條。”
沈明月點頭。
薄屹側頭看她,她的臉在燈光下顯得很柔和,眼睛裏映着鍾擺晃動的影子。
薄屹沒說話,他伸手,輕輕碰了碰鍾殼,木頭的觸感溫潤,像老人的手掌。
薄屹繼續向前,臥室門敞着,“我能進嗎?”
還怪禮貌的。
沈明月也回到餐桌繼續喝湯:“隨意。”
薄屹走進去,臥室和客廳一脈相承。
胡桃木的床,樣式簡潔,沒有繁復雕花,床尾擺着一個同材質的腳蹬。
米白色的衣櫃嵌在牆裏,與牆面齊平,只露出簡潔的拉手。
點睛之筆在於床飾,床單不是常見的素色,而是柔和的豆綠色,給這個素淨的空間添了一抹生氣。
他退出來,看向挨着的洗手間,幹溼分離的設計。
洗手池在外面,與客廳之間用一道鏤空的木屏風隔開,屏風是傳統的冰裂紋樣式,既保證了隱私,又不完全封閉光線。
很巧妙的設計。
也很沈明月。
實用,美觀,有分寸感。
薄屹走回客廳時,沈明月已經喝完了一碗湯,正在盛第二碗。
“裝修挺像你的,中規中矩。”他在她對面坐下,“但細節很講究。”
沈明月抬眼看他:“中規中矩不好嗎?”
“沒說不好。”薄屹往後靠了靠,“只是沒想到你會選這種風格。”
“簡單,好打理。”沈明月又喝了一口湯,“而且安靜。”
薄屹環視四周,確實安靜,不是聲音上的安靜,而是一種氛圍上的靜。
淺色調,簡潔線條,大量留白,連牆上那幅山水畫都是淡墨寫意,遠山如黛,近水無波。
整個空間有種克制的,內斂的美。
就像沈明月本人。
“什麼時候裝修的?”
“讀博的時候。”沈明月放下碗,“家裏給買的,說是嫁妝預備。”
她說這話時語氣沒什麼起伏。
薄屹看着她,也沒接話。
沈明月沒再往下說,她蓋上湯盅蓋子,把碗收起來,端進廚房。
薄屹聽着廚房傳來的水流聲,目光落在客廳角落那盆文竹上,文竹養得很好,枝葉舒展,綠意盎然。
還是很像沈明月。
外表清冷克制,但內在有蓬勃的生命力。
只是這些,都被她很好地藏在中規中矩的表象之下。
沈明月洗完碗出來,擦幹手,“看完了?”
薄屹:“嗯。”
“那走吧。”她說,“回御園。”
沈明月心裏很清楚,他專程來這,爲的就是接她回去。
“算了。”他沒起身,“不折騰了,今晚就在這邊住下,可以吧?”
沈明月自然沒意見,這房子本來就是她的,他又是她丈夫,住這裏完全說的通。
只是……
“你沒帶換洗衣服。”她指出這個現實問題。
薄屹扯掉領帶:“公司有備用的,明天去公司換。”
“睡衣呢?”沈明月又問。
薄屹看她一眼,“可以裸睡。”
沈明月:“……”
怎麼還有這怪癖。
沈明月轉身走向臥室,薄屹緊跟其後。
她記得有一身尺碼明顯偏大的家居服,那是她第一次網購時,看錯了尺碼,懶得退又不舍得扔,就一直壓箱底了。
她在衣櫃最下面那層翻找出一套深灰色的短袖長褲,是洗過的,因是高檔貨,料子摸着還很柔軟。
“穿這個。”沈明月把衣服扔給倚在門框上的人。
薄屹看了看那套家居服,款式雖中性,但尺碼明顯不是女士的。
“這誰的?”他問。
“我的。”沈明月語氣平和,“只是買大了。”
她的話,他向來不疑,抓起衣服就進了浴室。
沈明月在客廳收拾,她把書桌上散落的筆和便籤收好,又語音呼叫掃地機器人清掃地面,清掃完,奶茶色的布簾被她給拉上,徹底隔絕了窗外的夜色。
浴室的水聲停了。
過了一會兒,薄屹走出來。
沈明月回頭,沒忍住笑。
那衣服穿在他身上,有點兒違和。
上身還好,只是下擺短了點。
那條長褲套在他腿上,直接變成了七分褲。
“還行。”薄屹低頭看了看自己,“就是有點短。”
“將就一晚。”沈明月說,“總比裸睡好。”
薄屹看她一眼,沒接話。
裸睡怎麼了…
促進血液循環。
沈明月洗完澡出來,在洗手池刷牙,薄屹湊過來,“我也沒刷呢。”
“唔…”她嘴裏含着沫子從下面的櫃子裏拿出一個新牙刷,遞給他。
薄屹接過,沈明月快速漱完口,清洗幹淨她的刷牙杯,塞到他手裏。
“只有這一個,湊合用吧。”
薄屹也沒矯情,拿過來就用。
兩人一前一後進臥室。
沈明月的床沒有御園的大,是標準的一米八雙人床。
對於一個人來說足夠寬敞,但兩個人……
薄屹躺下時,能明顯感覺到空間的局促。
不過,離着她倒是近了。
“今天累嗎?”他忽然問。
沈明月側躺着,背對着他:“還好。”
沉默了一會兒。
薄屹的聲音再次響起,“還好的話……”
他頓了幾秒,“交個作業?”
沈明月身體僵了一下。
但她很快恢復平靜,翻過身,在壁燈昏黃的光線裏對上薄屹的眼睛。
“這兒沒有那個。”
那個,指的是避孕套。
薄屹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確實忘了這茬兒,這是沈明月婚前的房子,她一個人住,怎麼可能備那些東西。
“現在訂?”他下意識地說,但說完自己都覺得荒唐。
等送到,恐怕什麼興致都沒了。
沈明月沒說話,淡定地看着他,然後,她忽然想起什麼,眼睛微微睜大。
“…等等。”
她坐起身,掀開被子下床。
薄屹撐起身子,看着她消失在臥室門口的背影。
客廳的燈光亮起,他聽見翻找東西的聲音,拉開抽屜,推開櫃門,紙張摩擦的窸窣聲。
燈滅,腳步聲靠近。
沈明月回到臥室,手裏拿着一個小盒子,爬上床。
她把盒子拋給他。
薄屹借着微光,他看清了盒子上的字——醫用級乳膠手套。
盒子已經拆開過,裏面還剩幾只。
但重點不是手套。
沈明月從盒子裏摸出一個小錫紙包,遞給他。
薄屹接過,觸感熟悉,他看向沈明月,眼神裏帶着詢問。
“以前做實驗用的。”沈明月解釋道,語氣平靜得像在講解手術步驟,“研究避孕藥物對子宮內膜細胞的影響,需要對照實驗。這些是對照組材料。”
薄屹:“……”
他低頭看了看手裏那個小小的錫紙包,又抬頭看看沈明月。
“過期了嗎?”他問了個實際的問題。
“應該沒有。”沈明月想了想,“去年買的,密封包裝,無菌環境,保質期三年。”
她說得一本正經。
薄屹看着她,她的臉平靜無波,但眼睛裏有一絲認真。
這個場景有點兒荒謬。
但他沒笑。
他只是撕開包裝。
“那就……”他說,“物盡其用。”
沈明月沒說話,她躺回床上,給他施展空間。
接下來的事情,因爲有了實驗材料的加入,帶上了一種專業感。
薄屹的動作很小心,出於對材料的本能尊重。
沈明月也很配合,她甚至在他撕包裝時,提醒了一句:“注意無菌操作。”
薄屹動作一頓,看她一眼。
沈明月眨了眨眼。
然後,兩人都笑了。
很輕的笑聲,在安靜的臥室裏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