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荷帶着那封決定性的陳情書與象牙牌,像一滴水匯入河流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清晨送往乾清宮的隊伍。等待的時間,每一刻都被拉得漫長。冷宮外的流言愈發喧囂,甚至隱約能聽到過往宮人指指點點的議論。雲止依舊擦拭着她的工具,整理着實驗記錄,仿佛外界的紛擾與她無關。
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在午後被打破。
來的是趙忠賢,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慈悲相,但眼神深處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
“雲娘娘,”他微微躬身,“陛下御書房召見。”
沒有多餘的話,雲止整理了一下素舊的衣袍,沉默地跟上。這一次,她走的是通往御書房的宮道,沿途遇到的宮女太監無不驚愕地避讓,目光復雜地追隨着她的背影。
御書房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蕭璟端坐於寬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後,明黃色的龍袍在燭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澤。他的面前,赫然攤開着雲止那封《陳情及推論》以及證據關系圖。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如同結了冰的湖面,深不見底。
御案下方,左右分立着兩人。
左側是淑妃林婉清。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雲紋宮裝,未施粉黛,眼眶微紅,楚楚可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然而,在那低垂的眼睫下,餘光卻如同淬毒的針,飛快地掃過進門的雲止。
右側,站着的是太醫柳青。他垂首躬身,臉色蒼白,身體微微緊繃,顯然是被突然傳召,心中充滿了不安。
雲止步入殿中,依禮微微屈膝:“臣妾參見陛下。”
蕭璟沒有叫她起身,目光如炬,落在她身上:“雲氏,你呈上的這些東西,”他指尖點了點案上的文書,“指控淑妃涉嫌謀害吳美人,證據何在?人證何在?”
直接切入主題,沒有任何迂回。
“回陛下,”雲止直起身,聲音平穩,將早已準備好的物證——盛放着那段特殊金絲、猩紅色碘化汞沉澱等物的幾個小瓷碟,以及放大鏡等工具,由趙忠賢接過,呈遞御前。
“此物,乃是從淑妃娘娘贈予劉選侍的繡囊內襯隱秘處發現。”雲止指向那段金絲,“經臣妾查驗,此金絲摻入他金,質地堅韌,非常規繡線,可磨制爲極細之針。其上殘留微量附着物,經硫磺、碘化鉀等物測試,反應與吳美人頸後針孔處殘留之汞毒相同。”
她又指向那碟猩紅色沉澱:“此乃汞毒與碘化鉀反應所生,色澤獨特,可爲印證。”
林婉清立刻抬頭,淚盈於睫,聲音帶着顫意:“陛下明鑑!臣妾宮中擅長刺繡者衆,所用金線皆由內府統一供應,偶有特殊,亦爲江南母家所贈,以示恩寵,豈能因此便斷定與毒針有關?這……這分明是有人刻意裁贓陷害!”她目光哀婉地看向蕭璟,“臣妾待下寬和,從不與人結怨,爲何要毒害一個小小的美人?動機何在?求陛下爲臣妾做主!”
她避重就輕,否認金絲的特殊性,並直指動機不足,反咬裁贓。
蕭璟目光轉向雲止,帶着審視。
雲止不慌不忙,繼續道:“動機,或與吳美人無意中撞破的秘密有關。”她看向柳青,“柳太醫,請將吳美人貼身宮女挽翠的證詞,稟明陛下。”
柳青身體一顫,上前一步,硬着頭皮將挽翠所述——吳美人於御花園撞見形似淑妃宮太監德祿與他人密談,聽聞“作坊”、“藥材”等詞——復述了一遍。
“荒謬!”林婉清聲音陡然尖銳,帶着被污蔑的憤怒,“德祿確爲臣妾宮中之人,但御花園人來人往,身形相似者衆,豈能因宮女的模糊之言便定臣妾之罪?更何況,那宮女乃吳美人心腹,其言豈可盡信?焉知不是受人指使,構陷於臣妾!”她意有所指地瞥了雲止一眼。
柳青臉色更白,額頭滲出冷汗。
雲止卻仿佛沒有聽到林婉清的辯駁,再次開口,語氣依舊冷靜得近乎殘酷:“陛下,尚功局作坊管理汞料之老工匠,於臣妾開始調查後不久,便遭遇‘意外’燒傷,無法言語。此乃人爲掐斷線索之舉。而臣妾實驗所用汞毒樣本,經比對,與尚功局作坊特定批次廢料成分吻合。此乃物證。”
她一層層推進,無視林婉清的情緒,只用事實和邏輯構築城牆。
林婉清臉色微變,但旋即泣道:“陛下!作坊事務由貴妃姐姐兄長督管,與臣妾何幹?汞料流失,乃監管不力,怎能算到臣妾頭上?雲氏此言,莫非還想將貴妃姐姐也拖下水不成?其心可誅!”
她巧妙地將禍水引向貴妃蘇玉茹,試圖將水攪得更渾。
蕭璟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雲止和林婉清之間來回掃視,殿內氣氛愈發緊繃。
“雲氏,”蕭璟聲音低沉,帶着帝王的威壓,“你指控淑妃,除這些間接物證與一面之詞的人證外,可有更直接的證據?譬如,那枚毒針?或者,淑妃宮中搜出的確鑿毒物?”
這才是關鍵。沒有鐵證,一切推論都可能被推翻。
林婉清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但很快被淚水掩蓋。
雲止沉默了片刻。毒針定然已被銷毀,直接毒物更不可能找到。
然而,就在林婉清以爲她已無計可施之時,雲止再次抬頭,目光清亮如雪,直視蕭璟。
“陛下,臣妾並無毒針或直接毒物。”她坦然承認,但話鋒隨即一轉,“然而,臣妾有一法,或可驗證,淑妃娘娘宮中,是否有人近期接觸過此類特殊的汞化合物。”
“哦?”蕭璟眼中閃過一絲興趣。
林婉清則瞳孔猛地一縮。
“此類汞毒,性質特殊,極易通過呼吸或接觸附着於衣物、皮膚乃至發絲之上,且難以徹底清除。”雲止緩緩道,“臣妾需要一盆清水,數枚嶄新的銅錢,以及……淑妃娘娘宮中,所有近身侍奉的宮人,包括德祿。”
她要當場實驗!用最簡單的化學反應,讓隱藏的痕跡無所遁形!
蕭璟盯着雲止,片刻,沉聲道:“準。”
趙忠賢立刻示意小太監去準備。
林婉清的臉色第一次真正變得蒼白起來,她攥着帕子的手指因爲用力而關節發白,眼神中首次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驚慌。
御書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雲止身上,等待着接下來的發展。
風暴,已至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