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實驗數據與交織的邏輯鏈條,在雲止腦中已然構築起一座指向明確的罪證之塔。塔尖,直指淑妃林婉清。然而,將這塔推出去,需要的不僅是勇氣,更是時機與絕對的證據力量。
她手中的物證——那段特殊的金絲及其上的微量附着物,雖能形成強力的旁證,卻並非鐵證。汞化合物的來源雖指向作坊,但經由誰手調配、制成毒針,仍需追查。挽翠的人證至關重要,卻也脆弱,極易被反噬。
就在雲止於冷宮中反復推演,籌劃如何將這致命一擊精準送達御前時,後宮的風向,卻開始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扭轉。
先是尚功局負責管理汞料的老工匠,在一次“意外”的作坊失火中,被嚴重燒傷,無法言語。線索在這裏,被硬生生掐斷。
緊接着,淑妃林婉清竟主動去了皇後宮中(雖中宮久虛,但由資歷最老的賢妃暫代宮務),淚眼婆娑地陳情,言及宮中流言蜚語損害其清譽,懇請賢妃娘娘與陛下明察,還她公道。她甚至主動交出了自己宮中所有擅長刺繡的宮人名錄,並表示願接受任何查驗,姿態放得極低,一副飽受冤屈的模樣。
與此同時,一股新的流言開始悄然傳播。內容不再是吳美人的死因,而是直指雲止!
流言繪聲繪色地描述冷宮廢後如何“妖術惑衆”,其所謂的“金石驗毒”實爲障眼法,目的是攪亂後宮,借機復起。甚至隱隱暗示,吳美人之死,或許正是這“妖人”爲展現自身能力而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娘娘!”采荷急匆匆趕來,小臉嚇得煞白,“外面……外面都在傳,說您……說您是妖孽!還說吳美人的死有蹊蹺,可能……可能是您……”
雲止正在用皇帝賞賜的宣紙,以炭筆勾勒一份簡潔明了的證據關系圖。聞言,她筆尖未停,只淡淡道:“知道了。”
采荷看着她平靜無波的樣子,急得跺腳:“娘娘!您不擔心嗎?這話要是傳到陛下耳朵裏……”
“陛下若信,我便活不到今日。”雲止抬起眼,目光清冷,“對手慌了,才會狗急跳牆。”
林婉清這一手,不可謂不高明。以退爲進,混淆視聽,反潑髒水。她試圖將水攪渾,將雲止這個“揭蓋者”打成“肇事者”,從而轉移焦點,保全自身。
然而,她越是如此,越是印證了雲止推斷的正確性。
雲止看着面前即將完成的關系圖,上面清晰地標注了人物、物證、線索來源及相互關聯。她不需要在流言上與對方纏鬥,她只需要將這份基於事實與邏輯的推理,呈遞到唯一能裁決此事的人面前。
但如何呈遞,卻有講究。直接上奏?她身份尷尬,易被駁回,且容易落入“急於構陷”的口實。通過趙忠賢?這位大總管態度曖昧,未必會全力相助。
就在她思忖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深夜到訪。
來的竟是多日未見的安嬪陳玉瑾。她裹着一件深色鬥篷,帽檐壓得很低,身邊只帶了一個絕對心腹的宮女。
“雲娘娘,”陳玉瑾解下鬥篷,露出略顯憔悴但眼神堅定的面容,“宮中的流言,臣妾聽到了。”
雲止請她坐下,靜待下文。
“淑妃此舉,意在攪局。”陳玉瑾直言不諱,“她試圖將水攪渾,讓陛下心生疑慮,甚至……借陛下之手除掉您。”她頓了頓,壓低聲音,“臣妾今日來,是想告知娘娘,陛下雖未明言,但已命人暗中核查尚功局賬目,以及……近半年各宮苑調用特殊藥材及金屬的記錄。”
雲止心中一動。皇帝果然沒有完全聽信流言,他也在暗中調查。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此外,”陳玉瑾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以火漆封口的竹筒,“這是臣妾父兄在宮外,設法查到的一點關於林家……也就是淑妃母家,近年與某些江湖術士往來密切的消息。雖無實證,但或可作爲參考,請娘娘斟酌。”
雲止接過竹筒,心中微震。陳玉瑾此舉,無疑是冒着極大的風險,將整個家族都押了上來。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遠比那些錦上添花的賞賜更爲珍貴。
“安嬪娘娘,此情雲止記下了。”雲止鄭重道。
陳玉瑾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恨意:“臣妾並非全然爲了娘娘。雪團兒的仇,臣妾一日不敢或忘。若能借此扳倒那毒婦,臣妾願助娘娘一臂之力。”
送走陳玉瑾,雲止看着手中的竹筒和桌上已完成的關系圖,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她需要一場御前對質。一個能讓所有證據、所有邏輯、所有謊言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場合。
她鋪開新的宣紙,開始書寫。不是奏折,而是一份邏輯極其嚴密、引用了所有物證、人證及實驗結果的 《吳美人疑案陳情及推論》 。她以最客觀、最冷靜的筆觸,將調查過程、證據鏈、以及指向淑妃林婉清的疑點,條分縷析,一一闡明。文末,她並未直接要求定罪,而是“伏請陛下聖裁,召相關人等,當面對質,以明真相”。
這是一份戰書。也是一份將自己徹底置於絕地,不留後路的陳情。
寫完最後一個字,窗外天色已蒙蒙亮。
雲止吹幹墨跡,將陳情書與證據關系圖、安嬪提供的密信一並封好。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如何確保這份東西,能不受阻礙地、直接送達皇帝御案之上。
她想到了柳青。太醫有定期向皇帝稟報宮中防疫情況的渠道,或許……
不,太慢,且容易節外生枝。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了皇帝賞賜的那套文房四寶上。其中有一枚小巧的、看似普通的象牙牌,上面刻着一個小小的“璟”字。這是隨賞賜一同送來,當時並未在意,此刻想來,或許並非無意之舉。
這或許是一張直通御前的、無聲的通行證。
她將封好的文書與象牙牌放在一起,喚來了采荷。
“想辦法,將此物混入今日送往乾清宮的日常用度之中,務必讓趙公公看到這枚象牙牌。”雲止吩咐道,眼神銳利,“小心,不要被任何人察覺。”
采荷緊張得手心冒汗,但看着雲止沉靜的目光,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奴婢……奴婢一定辦到!”
望着采荷消失在晨霧中的背影,雲止深深吸了一口氣。
棋,已落下。
接下來,便是等待那九重宮闕之上的執棋者,如何回應這來自冷宮廢後的,石破天驚的一着。
風暴眼,已然形成。而她,正立於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