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宮殿日益奢華,霸王的威儀與日俱增,然而楚軍內部,巨鹿大勝後滋生的驕矜之氣和項梁時代遺留的鬆散習氣,卻也如同暗瘡般悄然蔓延。士卒劫掠擾民、將領擁兵自重、各路附庸軍隊令不行禁不止的情況時有發生。項羽雖勇武蓋世,於戰場沖殺無往不利,但對於這等細致入微的內部治理和人心掌控,卻顯得耐心有限,手段也頗爲粗暴,往往依賴嚴刑峻法,效果卻不甚理想。
這一日,軍事會議在彭城新落成的宮殿偏殿舉行。氣氛卻不似以往那般昂揚,反而帶着幾分沉悶。項羽高踞主位,面色不豫,下方範增、龍且、英布、鍾離昧等核心將領,以及新晉的揚威將軍餘二喜皆在列。議題正是如何整頓日益渙散的軍紀,凝聚人心。
“近來軍中屢生事端!劫掠、鬥毆、甚至有小股部隊不聽調遣!爾等是如何治軍的?!”項羽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怒火,目光掃過衆將,尤其在一些非嫡系的將領身上停留。
龍且梗着脖子道:“籍哥!有些家夥就是欠收拾!依我看,再抓到違令的,砍他幾個腦袋,看誰還敢!”
英布冷哼一聲,不置可否。鍾離昧則眉頭緊鎖,顯然覺得單純殺戮並非良策。
範增捻着胡須,沉聲道:“上將軍,治軍如烹小鮮,不可純用猛火。如今我軍成分復雜,六國降卒、各方義軍匯聚,心思各異。僅靠殺戮震懾,恐難以收心,反生離心。”
“那亞父有何高見?”項羽看向範增。
範增嘆了口氣:“當恩威並施,嚴明賞罰,更需……統一號令,使上下同欲。”他說得有些籠統,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復雜的問題。
就在這時,餘二喜站了出來,拱手道:“上將軍,末將有一淺見,或可嚐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如今餘二喜在楚軍中的地位頗爲特殊,既是戰功赫赫的將軍,又是“自己人”(因其妹虞姬與項羽的關系已近乎公開),更手握獨特的匠造資源和一支日漸精銳的揚威軍。
“講。”項羽對他態度明顯緩和。
“末將以爲,我軍如今之弊,根源在於‘心散’。”餘二喜清晰地說道,“士卒不知爲何而戰,將領各有盤算。僅靠嚴刑峻法與利益誘惑,只能約束其行,難以凝聚其心。”
他頓了頓,拋出了核心概念:“故而,末將建議,可在軍中設立一種新職,暫名爲‘教化官’。其職責並非領軍作戰,而是專司對士卒進行‘思想教化’。”
“思想教化?”項羽挑眉,這個詞對他而言有些陌生。
“正是!”餘二喜解釋道,“即向士卒闡明我軍抗暴秦、安天下之大義!讓他們明白,打仗不僅僅是爲了軍功賞賜,更是爲了拯救黎民,光復故土!同時,這些教化官也負責宣講軍紀,關心士卒疾苦,調解內部糾紛,傳遞上峰指令,確保將軍的意志能準確無誤地傳達至每一名士卒,讓全軍上下,如同一人!”
他描繪的圖景,讓在場衆將神色各異。龍且聽得雲裏霧裏,覺得有點道理但又太麻煩。英布嘴角撇了撇,顯然不以爲然。鍾離昧則露出思索之色。
範增眼中精光一閃,他立刻意識到了這套辦法背後蘊含的巨大力量——掌控人心!這比單純的軍事指揮權更加根本!
項羽沉吟起來。他雖不擅長此道,但也本能地感覺到,如果能讓他麾下數十萬大軍真正做到“上下同欲”,如臂指使,那將是何等可怕的力量?而且,提出這個建議的是餘二喜,是他信任的勇將,更是……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殿外方向,仿佛能透過宮牆看到那個清麗的身影(虞姬時常被接進宮陪伴太公或參與一些宴會),神色更加柔和了幾分。
“此議……頗爲新穎。”項羽緩緩開口,“二喜,你有幾分把握?”
“末將願在揚威軍中先行試點!”餘二喜立刻請命,“若有效,再推廣至全軍!若無效,甘受責罰!”
“好!”項羽就欣賞他這股敢作敢當的勁頭,“準了!就在你的揚威軍試點此‘教化官’之制!所需人手,由你自行遴選!”
“謝上將軍!”餘二喜心中一定,再次拱手,“末將還需一位能參贊軍務、協理此事的得力副手。執戟郎中韓信,爲人沉穩,見解不凡,末將懇請……”
他話未說完,項羽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不耐煩地擺手打斷:“又是韓信?二喜,你怎的對此人念念不忘?一個胯夫,能有何大才?副手人選,軍中勇將任你挑選,莫要再提此人!”
龍且也在一旁幫腔:“是啊餘老弟,那韓信看着就悶葫蘆一個,哪比得上能征善戰的弟兄們痛快!”
餘二喜心中暗嘆,知道時機依舊未到,甚至因爲自己的屢次舉薦,可能反而讓項羽對韓信的觀感更差。他只能將遺憾壓下,恭敬道:“末將遵命。”
會議結束後,餘二喜帶着推行“政委制”(他心中已將“教化官”定性爲此)的許可和依舊未能招攬韓信的遺憾離開宮殿。
而在他離開後不久,項羽處理完政務,信步來到宮中一處栽種了梅樹的庭院。遠遠便聽到一陣空靈溫柔的歌聲,正是虞姬(餘七喜)在輕聲哼唱楚地小調,幾名宮女在一旁伺候。
見到項羽到來,宮女們連忙跪伏在地。虞姬停下歌聲,臉頰微紅,斂衽行禮:“將軍。”
項羽揮退宮女,走到她面前,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中因軍政事務帶來的煩躁似乎都消散了不少。他伸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對視。
“在宮中,還習慣嗎?”他的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
虞姬心跳加速,聲如蚊蚋:“習慣,太公和諸位夫人都待七喜很好。”
項羽看着她羞澀又難掩傾慕的眼神,心中一動,那股霸道的占有欲和難得的情愫交織在一起。他沉聲道:“不必再叫將軍了。”
虞姬愕然抬頭。
項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待我徹底平定天下,便立你爲後。從今往後,你便是我項羽的虞姬。”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纏綿告白,只有霸王式的、不容置疑的宣告和承諾。然而這對虞姬而言,卻比任何情話都更具沖擊力。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張棱角分明、充滿了男性魅力的臉龐,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和一絲惶恐填滿,最終,化作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項羽伸出手,略顯粗糙的拇指拭去她的淚水,動作算不上溫柔,卻帶着一種罕見的珍視。
霸王的鐵血與柔情,在這一刻,找到了歸宿。
而餘二喜,也即將開始他在揚威軍中,塑造軍隊“靈魂”的嚐試。歷史的車輪,在個人情感與制度創新的交織中,繼續隆隆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