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暖的問題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倉庫裏漾開一圈圈無聲的漣漪。
墨衍沉默着，那副銀色面具仿佛將他所有的情緒都嚴密地封鎖其後。
就在蘇小暖以爲他又會像之前那樣用沉默拒絕，或者周身再次散發出冰冷氣息時，他卻意外地開了口。
聲音依舊低沉，卻似乎比之前少了幾分沙啞，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
“我平時，”他頓了頓，仿佛在組織語言，或者說，不太習慣向人解釋自己的事情，
“接一些星際勘探和遺跡清理的任務。工作需要。住這裏，方便停放設備和飛行器。”
他的話語簡潔，但信息量很大。
蘇小暖立刻明白了這倉庫爲何如此空曠像機庫，也隱約猜到他的“實力排名”恐怕是靠這些危險任務實打實拼出來的，並非徒有虛名。
“至於面具……”墨衍的聲音停頓了片刻，那蜷縮的指節又微微動了一下，“很久以前的事了。習慣了。”
他沒有解釋原因，只是給出了一個結果。
但這似乎已經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坦誠。
沒有預想中的惱怒或冰冷，只是一種淡淡的、仿佛早已接受事實的平靜。
蘇小暖的心輕輕一揪。
那平靜之下，或許藏着許多她無法想象的故事。
她忽然覺得，自己執着於探究他容貌的行爲，有些殘忍。
“對不起，我不該問……”她下意識地道歉。
“無妨。”墨衍打斷她，似乎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
他話鋒一轉，回到了蘇小暖最關心的問題上，“你的病。不用擔心。”
他操作了一下手腕上一個類似終端的東西，調出一個光屏界面，上面流動着蘇小暖看不懂的星際文字和數據。
“我的積蓄，足夠治療費用。”他的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討論天氣，“不需要等到……那個前提條件。”
蘇小暖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光芒。
他……他竟然願意爲她支付那天價醫療費？
“昨天儀式結束後，我已經聯系了星球中央醫療院。”
墨衍繼續說道，聲音平穩地交代着，這是他們相識以來，他說話最多的一次，
“預約了下周進行首次全面檢查和靶向納米機器人治療。
他們的技術很成熟，過程不會痛苦，清除癌變細胞和修復組織，大約只需要半個小時。”
他抬起面具，似乎“看”向她：“我會在外面等你。”
我會在外面等你。
簡單的一句話，卻像一道暖流，瞬間沖垮了蘇小暖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恐懼。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陌生星球，這個沉默寡言、被衆人畏懼嫌棄的男人，卻爲她安排好了一切，並給出了最堅實的承諾。
他不是在畫餅，而是在陳述一個他已經付諸行動的事實。
“謝……謝謝你……”蘇小暖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眶微微發熱。
多久了？多久沒有人這樣爲她着想，這樣毫不猶豫地爲她遮風擋雨？
“既然結侶，”墨衍的聲音低沉卻清晰，“照顧你，是應該的。”
他的話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卻比任何甜言蜜語都讓人安心。
然後，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接着說道：“至於……生育，或者……圓房。”
提到這兩個詞時，蘇小暖清晰地看到，他原本平穩交疊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指無意識地相互摩挲了一下，
連那總是挺直如鬆的背影，似乎都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他……這是在害羞？
這個看起來冷硬如鐵的男人，竟然會因爲提到這個而流露出近乎“羞澀”的反應？
這個發現讓蘇小暖的心髒像是被羽毛輕輕搔過，一種奇異的感覺彌漫開來。
“都順其自然。”墨衍的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冷靜，
卻帶着一種鄭重的承諾，“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
蘇小暖怔怔地看着他。
所以，他從未將她的生育價值視爲交換治療的籌碼。
他甚至主動撇清了這一點，只是爲了讓她安心。
“我參加選夫大典，”墨衍似乎想解釋什麼，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幾不可聞的自嘲，
“沒想到……真的能結侶。所以，生活區沒什麼東西。”
他再次操作了一下終端，一個更大型的、散發着柔和光芒的虛擬屏幕出現在蘇小暖面前。
上面展示着琳琅滿目的商品，從家具寢具到衣物飾品，從美食到各種新奇有趣的玩意兒，分類清晰，栩栩如生。
“這是星際虛擬商城。”墨衍解釋道，“你看看需要什麼，喜歡什麼，直接選。我會付款。”
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是那種不容置疑的肯定：“放心。”
蘇小暖看着眼前夢幻般的購物界面，又看看那個站在光怪陸離屏幕前、卻依舊顯得孤寂而挺拔的身影，
心髒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緊緊攥住了。
冷漠寡言是他，細心周到是他；
強大孤僻是他，羞澀守禮是他；
被全世界排斥是他，卻將她這個意外闖入者牢牢護在羽翼之下……
矛盾的特質在他身上交織，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致命的吸引力。
這一刻，什麼驢臉青蛙老鼠精，什麼第一醜男天煞孤星，什麼必須生育的冰冷規則……全都模糊褪色。
她的眼裏，心裏，都只剩下這個戴着面具、給她做了頓飯、爲她安排好治療、承諾不強迫她、讓她隨便花的男人。
一種強烈的、悸動的、混合着感激、好奇、安心和一絲莫名情愫的情緒，洶涌地淹沒了她。
蘇小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那顆在原生世界被踩進泥裏、早已冰冷絕望的心，
在這個陌生的星際倉庫裏，爲一個可能醜陋不堪的男人，重新劇烈地、鮮活地跳動起來。
她好像……真的被這個神秘又溫柔的獸夫，迷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