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裏一片死寂,只有操作台儀器低沉的嗡鳴聲,襯得蘇小暖內心的驚濤駭浪更加洶涌。
她靠在冰冷的金屬牆上,感覺那寒意正絲絲縷縷地滲入她的骨髓,和她體內那些瘋狂增殖的癌細胞遙相呼應。
生育……才能活命。
這個認知像一把冰冷的鐐銬,鎖住了她剛剛獲得的一絲喘息。
元寶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闖了禍,耷拉着腦袋,用毛茸茸的頭頂蹭了蹭她的手背,小聲喵嗚:
“主人……你別太擔心……也許、也許很快就能懷上呢?墨衍雖然醜,但身體機能肯定是沒問題的,不然也沒資格參加選夫大典……”
蘇小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
這算安慰嗎?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墨衍。
他依然保持着那個姿勢,仿佛身後的對話與他毫無關系。
但他緊繃的背脊線條,似乎泄露了他並非全然無動於衷。
他知道這個規則嗎?
他帶她回來,給她做飯,是出於責任,還是……也期待着那個“前提條件”?
一種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恐慌攫住了她。
難道她穿越星際,擺脫了地球上的卑微,只是爲了成爲另一個地方、以另一種方式被物化的生育工具?
不,不對。
莉莉絲的話在她腦中回響——“雌性想改善生活條件,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生崽”、“獎勵豐厚”、“延緩衰老”、“活幾百年”……
這不僅僅是生存的問題。
這似乎是一場交易,一場由星球規則主導的、關於繁衍價值的交易。
雌性憑借生育能力獲取資源、地位甚至長壽,而雄性則爭奪與雌性結侶的機會,以延續基因。
她蘇小暖,一個來自遠古星球的、身患絕症的孤兒,意外地被卷入了這場宏大的星際生存遊戲。
而她的入場券,就是她的子宮。
想通了這一層,她反而奇異地冷靜了一些。
絕望依舊存在,但摻雜了一絲冰冷的計算。
既然規則如此,那麼活下去,就成了第一要務。
而活下去的關鍵,在於她身邊這個沉默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氣,站直身體,朝着操作台的方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墨衍。”
男人的背影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緩緩轉過身,面具對準她,沉默着,等待她的下文。
那雙隱藏在面具後的眼睛,此刻正以怎樣的目光審視她?
“元寶告訴我了,”蘇小暖強迫自己直視那冰冷的銀色面具,“關於醫療……和生育的規則。”
墨衍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表示知曉。
“我的情況,你可能不清楚。”蘇小暖繼續道,聲音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不是這個星際的人,我來自……來自遠古星球,在我原來的世界,我被確診了……晚期胃癌。
醫生說我最多只有三個月可活。元寶說這裏的技術能治好我,但前提是……”
她頓了頓,那個詞還是有些難以啓齒,“……前提是我必須懷孕。”
她緊緊盯着他,不放過他任何細微的反應。
她想知道,這個被迫成爲她獸夫的男人,在得知她不僅是個“外來戶”,還是個“病秧子”後,會是什麼反應?
是會嫌棄,還是會感到負擔?
墨衍依舊沉默着,但那沉默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疏離,似乎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是凝重?還是……別的?
就在蘇小暖以爲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低沉的聲音終於響起,依舊沙啞,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我知道。”
蘇小暖一愣:“你知道?你知道我的病?”
“探索器……元寶,”他似乎不太習慣叫這個名字,
“在綁定你時,會進行基礎掃描。數據已共享。”
原來如此。
蘇小暖看向元寶,元寶心虛地把自己縮成一團毛球。所以墨衍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命不久矣。
“那……”蘇小暖的心提了起來,“你有什麼打算?”
她問得直接。
是放棄她這個麻煩,還是……
墨衍向前走了幾步,停在她面前幾步遠的地方。
高大的身影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但奇怪的是,蘇小暖並沒有感到害怕。
他低下頭,“看着”她(她感覺面具後的視線落在了她臉上)。
“治病,是第一位的。”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其他的,順其自然。”
蘇小暖怔住了。
他沒有提生育,沒有提交易,沒有提她的價值。
他只是說,治病是第一位的。
所以,他給她做飯,或許……真的只是一種簡單的照顧?
在他可能的認知裏,照顧自己孱弱的雌性,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一股暖流,細微卻真實,沖散了些許盤踞在她心頭的冰寒。
“可是……治療需要很多錢,對嗎?”她想起元寶說的“天價醫療費”,“如果我一直無法……懷孕,你……”
“我能解決。”墨衍打斷她的話,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不需要擔心這個。”
你能解決?怎麼解決?你住在這種像倉庫一樣的地方……蘇小暖滿心疑惑,但看着他沉穩的身影,那些質疑的話竟然有些問不出口。
這個男人,似乎藏着很多秘密。
“謝謝。”最終,她幹巴巴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無論未來如何,至少此刻,他給了她一個暫時的承諾。
墨衍似乎微微頷首,沒再說什麼,轉身又回到了操作台前。
氣氛再次陷入一種微妙的安靜。
但這一次,不再是完全的冰冷和未知。
蘇小暖走到生活區的那張椅子旁,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坐下——那是這裏除了床之外唯一的座位。
她靠着桌子,看着墨衍的背影,腦子裏亂糟糟的。
元寶蹭到她腳邊,小聲嗶嗶:“看吧,我就說他雖然醜了點,但好像還挺靠譜的?
至少沒一聽你有病就把你扔出去喵……”
蘇小暖沒有理會它。
她的思緒飄遠了。
治病是第一位的。
那麼,該如何開始呢?
直接問他“我們什麼時候開始造人”?她光是想想就覺得臉頰發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或者……先了解他?
了解這個即將可能與她孕育生命的、卻連臉都沒見過的男人?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張銀色的面具上。
好奇像藤蔓一樣重新纏繞上來,比之前更加洶涌。
這一次,她沒有沖動地直接要求。她換了一種方式,帶着一絲試探,輕聲開口:
“墨衍。”
“嗯。”他應了一聲,沒有回頭。
“我們……現在是伴侶了,對嗎?”她重復了之前那個未得到答案的問題。
操作台前的男人動作再次停頓。
這一次,他緩緩轉過身,面對着她。
沉默再次降臨,但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危險,反而帶着一種……審視和考量。
蘇小暖鼓起勇氣,迎向那面具後的目光:“我只是覺得……也許我們可以先從……互相了解開始?
比如……你平時都做些什麼?還有……你爲什麼總是戴着面具?”
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時,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墨衍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微微蜷縮了一下。
倉庫裏的空氣,仿佛又一次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