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灰白的光線，如同遲疑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從破廟頂最大的那個窟窿探入，驅散了些許濃稠的黑暗時，蕭湛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整夜，他都在與體內那初生的魔氣糾纏、磨合。主動運轉《血獄魔功》比被動的自行恢復要痛苦數倍，那氣流如同燒紅的細鐵絲，在尚未完全打通的經脈中強行開拓，每一次循環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汗水一次次浸透他襤褸的衣衫，又在夜風的吹拂和魔氣本身的陰寒下變得冰冷，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但收獲也是顯而易見的。
那條斷腿雖然遠未痊愈，但腫脹消褪了大半，骨骼對接處傳來一種緊密的穩固感，不再是之前那種令人絕望的鬆散劇痛。他嚐試着，用手撐着泥塑基座，小心翼翼地，將一部分體重轉移到傷腿上。
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讓他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冷汗。但……他能站住了！不再是完全無法着力的狀態。
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丹田（或者說，是魔功所開辟的、類似丹田的某種氣海）中，那絲赤色的氣流壯大了少許，不再如最初那般微弱欲滅，而是像一條細小的毒蛇，盤踞其中，散發着冰冷而危險的活力。他的五感似乎也敏銳了許多，能更清晰地聽到廟外微風吹動荒草的沙沙聲，能分辨出空氣中尚未散盡的、極淡的血腥氣與泥土、黴菌混合的復雜氣味。
力量帶來的，是一種近乎戰栗的掌控感。
他深吸一口氣，那清晨微涼溼潤的空氣涌入肺腑，帶着草木的清新，卻也沖刷不掉他記憶中昨夜的血腥。他低頭，看着自己身上已經凝固發黑的血污，如同披上了一層醜陋而堅硬的痂。
廟內的三具屍體，在晨光中顯得更加猙獰可怖，僵硬的肢體扭曲着，凝固的臉上還殘留着臨死前的驚恐與痛苦。蒼蠅開始聚集，發出令人煩躁的嗡嗡聲。
這裏不能再待了。屍體的腐臭很快就會引來更多的麻煩，無論是野獸，還是偶然路過的人。
他目光轉向廟外。
八十名鐵血親衛，依舊如同亙古存在的黑色磐石，沉默地佇立在漸亮的晨光中。他們的鐵甲上凝結了細密的露珠，在微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澤。一夜過去，他們的姿態沒有絲毫改變，仿佛時間在他們身上失去了意義。
“進來兩人。”蕭湛在心中默念。
指令發出的瞬間，靠近廟門的兩名鐵衛動了。他們邁着完全一致的、帶着金屬摩擦聲的步伐，跨過破爛的門檻，走進廟內，在蕭湛面前五步處停下，躬身行禮，動作整齊劃一，沒有絲毫多餘。鬼面盔下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他，等待下一個命令。
近距離觀察，更能感受到他們身上那股非人的氣息。沒有呼吸的溫熱，沒有活人的氣場，只有鐵甲的冰冷和若有若無的血煞之氣。
“清理此地。”蕭湛下達了第二個指令，聲音因一夜的幹渴和內力運轉而有些沙啞，“屍體處理掉，痕跡抹去。”
兩名鐵衛沒有任何疑問或遲疑，立刻轉身，開始行動。他們的動作高效而機械，一人抓起一具屍體，如同拎起兩捆幹草，毫不費力地向外走去。另一人則開始用某種看不出材質的長柄工具，刮擦、覆蓋地上的血污，動作精準，沒有浪費一絲力氣。
蕭湛看着他們忙碌，心中那奇異的感覺再次浮現。這些鐵衛，是工具，是完美的殺戮和執行命令的機器。但正因如此，反而讓他產生了一種更深的不安。創造他們的“系統”，其目的究竟是什麼？僅僅是爲了培養一個“暴君”？
他搖了搖頭，將這些暫時無法解答的疑問壓下。當前最重要的，是離開這裏，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進一步恢復傷勢，並熟悉這突如其來的力量和……勢力。
他扶着牆壁，嚐試着邁出一步。傷腿依舊疼痛，但已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感受着肌肉和骨骼的承重與協調。體內的那絲魔氣似乎也隨着他的動作微微流轉，提供着某種細微的支撐。
走出破廟的門檻，清晨微冷的空氣撲面而來。荒野在黎明中呈現出一種灰蒙蒙的色調，遠山如黛，近處的雜草掛着露珠。若不是身後那座破廟裏剛剛經歷了一場血腥，以及身邊這些肅殺的鐵衛，這幾乎算得上一個寧靜的早晨。
負責清理痕跡的鐵衛已經完成了工作，廟內的血污被泥土和雜物粗略掩蓋，雖然仔細看依舊能發現端倪，但至少不再那麼觸目驚心。處理屍體的鐵衛也已經返回，身上帶着淡淡的土腥氣。
一百名鐵衛，此刻全部集結在他面前，沉默無聲，如同等待檢閱的黑色叢林。
蕭湛站在他們面前，身形依舊狼狽，衣衫襤褸，滿身血污。但他的脊梁，卻挺直了些許。那雙昨夜還充滿絕望和瘋狂的眼睛，此刻沉澱下來，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裏面翻涌着恨意、決絕，以及一絲剛剛萌芽的、對力量的掌控欲。
他掃視着這支完全屬於他的力量。一百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在這京城附近，目標依舊太大。他需要隱匿，需要情報，需要了解外界這三個月來發生了什麼。
“分出二十人，散入周邊，偵查情況，收集一切關於……皇城，以及廢皇子蕭湛的消息。”他頓了頓，說出了那個曾經屬於自己、如今卻帶着恥辱烙印的名字。“其餘人，隨我前行，尋找隱蔽落腳點。”
指令清晰。
八十名鐵衛原地不動，另外二十人則如同鬼魅般，瞬間散開，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荒草與薄霧之中，動作迅捷得超乎常人。
蕭湛不再猶豫，他選定了一個與官道相反、通往更深處荒山野嶺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八十名鐵衛自動分成前後兩隊，將他護衛在中央。鐵甲鏗鏘，步伐沉重而統一，打破了清晨荒野的寂靜。
蕭湛走在隊伍中間，感受着腳下凹凸不平的土地，感受着傷處傳來的陣陣隱痛，也感受着體內那絲魔氣在行走間自發運轉帶來的微弱力量感。
陽光終於掙脫了地平線的束縛，金色的光芒灑落下來，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他臉上那混合着污垢、血痂和冰冷決絕的神情。
前路未知，凶險莫測。
但他知道，從踏出這座破廟的那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落魄皇子。
他是蕭湛，是綁定了暴君系統的復仇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