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陳辭難就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把被子往頭上一蒙,試圖繼續睡。可心口那點發熱的感覺,跟個鬧鍾似的,準時準點地開始發燙。
“還讓不讓人睡了……”陳辭難嘟囔一句,不情不願地坐起身。
屋子裏靜悄悄的,陽光從窗櫺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條條光斑。遠處隱約傳來街上早市的喧譁聲——賣菜的、賣早點的、趕車的,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陳辭難揉了揉眼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衣服好好的,皮膚也正常,可那股溫熱的勁兒,就是從裏往外透,像揣了個剛出鍋的包子。
“該不會真得了什麼絕症吧?”他嘀咕着,披上外衣下了床。
推開門,趙鐵骨已經站在門外了,還是那副腰板挺直、面無表情的德行。
“少爺醒了。”趙鐵骨道,“早飯準備好了。”
“哦。”陳辭難打了個哈欠,“輕眉那邊怎麼樣了?”
“剛才派人去問了,輕眉姑娘已經起了,說隨時可以出發。”
“行,”陳辭難點點頭,“吃完早飯就走。對了,多帶兩個人——我總覺得今兒這事兒,不會太順當。”
“是。”
早飯是清粥小菜,外加兩個肉包子。陳辭難心不在焉地吃着,腦子裏還在琢磨那譜子的事。
白鶴紋袍子、仙門、邪門琴譜、還有輕眉爹娘留下的木盒……
這些東西串在一起,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鐵骨,”陳辭難咬了口包子,“你說,仙門的人,爲什麼會盯上一個彈琴的姑娘?”
趙鐵骨想了想:“可能……不是因爲姑娘,而是因爲別的東西。”
“比如那個木盒?”
“有可能。”
陳辭難嘆了口氣:“麻煩啊……你說我這命,怎麼老碰上這種破事兒?我就想安安生生當個紈絝,吃吃肘子聽聽曲兒,招誰惹誰了?”
趙鐵骨沒接話,但眼神裏明明白白寫着:您昨天在碼頭惹了王扒皮,前天在賭坊惹了劉員外,大前天在……
“行了行了,別瞪我了,”陳辭難擺擺手,“趕緊吃,吃完出發。”
吃完飯,兩人出了陳府,馬車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剛上車,就聽見車夫老劉說:“少爺,剛才聽雪樓派人來傳話,說輕眉姑娘已經在樓門口等着了。”
“知道了,走吧。”
馬車晃晃悠悠往聽雪樓去。清晨的金陵城,街上已經熱鬧起來了。早點攤的香味飄進車廂,陳辭難忍不住掀開車簾往外看。
賣豆腐腦的、炸油條的、蒸包子的……各種香味混在一起,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要不……買倆包子?”陳辭難試探着問。
“少爺,您剛吃過早飯。”趙鐵骨提醒。
“那是早飯,這是零食,不一樣。”陳辭難理直氣壯,“老劉,停車!買仨包子,要肉的!”
趙鐵骨:“……”
馬車在聽雪樓門口停下時,輕眉已經等在那裏了。
她換了一身素淨的青色衣裙,頭發簡單挽了個髻,臉上蒙了塊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手指上纏着白布,看着就讓人心疼。
“陳公子。”輕眉微微欠身。
“別客氣別客氣,”陳辭難跳下馬車,“上車吧,早去早回。”
輕眉點點頭,在趙鐵骨的攙扶下上了車。
馬車重新出發,往城西去。
車廂裏,陳辭難把剛買的包子遞過去:“吃點?還熱乎呢。”
輕眉搖搖頭:“我不餓。”
“多少吃點,”陳辭難硬塞給她一個,“一會兒指不定要折騰多久呢。”
輕眉猶豫了一下,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吃着。
車廂裏安靜下來,只有車輪碾過石板路的“咯噔”聲。
“輕眉,”陳辭難忽然開口,“你叔叔……是怎麼跟你說的?關於那個木盒。”
輕眉放下包子,想了想:“叔叔說,那盒子是我爹娘留下的遺物,很重要。讓我好好保管,千萬別打開,也別讓人看見。”
“沒說爲什麼?”
“沒有,”輕眉搖頭,“叔叔只說,如果有一天,有人來問這個盒子,或者有人因爲這個盒子找上門……就讓我帶着盒子,走得越遠越好。”
陳辭難心裏一沉。
這話,聽着就不吉利。
“你爹娘……是做什麼的?”他問。
“我不知道,”輕眉眼神有些迷茫,“叔叔說,我爹是個書生,娘是個繡娘。可我總覺得……不像。”
“爲什麼?”
“因爲……”輕眉頓了頓,“我家裏,有些奇怪的東西。”
“什麼奇怪的東西?”
“一些書,”輕眉低聲道,“不是尋常的四書五經,而是些……我看不懂的書。上面畫着奇怪的符號,還有些圖,像是星象,又像是陣法。”
陳辭難和趙鐵骨對視一眼。
這事兒,越來越不對勁了。
“那些書還在嗎?”陳辭難問。
“在,”輕眉點頭,“和木盒放在一起。”
馬車一路往西,漸漸離開了繁華的城區,街道變得狹窄,房屋也變得低矮破舊。這裏是金陵城的平民區,住的都是些窮苦人家。
輕眉的家在一條小巷深處,是個小小的院子,只有兩間屋子,院子角落裏種了棵桂花樹,這會兒還沒開花。
馬車在巷口停下,三人下了車。
“就是這兒。”輕眉指着巷子最裏頭的那扇木門。
陳辭難打量了一下周圍。
巷子裏靜悄悄的,沒什麼人。隔壁幾家都關着門,也不知道是出去了,還是沒起床。
“走吧。”他率先往巷子裏走去。
走到輕眉家門口,陳辭難剛要敲門,手卻頓住了。
門是虛掩着的。
門縫裏,隱約能看到屋裏的景象——桌椅倒了一地,東西扔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有人來過了。”趙鐵骨低聲道,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輕眉臉色一白,快步上前推開門。
屋裏果然被人翻得一塌糊塗。櫃子抽屜全被拉開,東西扔得滿地都是,連床板都被掀開了。
“盒子……”輕眉喃喃着,沖進裏屋。
裏屋更亂。一個舊木箱被撬開,裏面的衣服全被翻了出來。牆角有個暗格,這會兒也被打開了,裏面空空如也。
輕眉呆呆地看着空蕩蕩的暗格,嘴唇微微發抖。
陳辭難皺緊眉,在屋裏轉了一圈。
翻得很徹底,但手法很粗暴,不像是專業賊幹的——倒像是……在找什麼東西,急不可耐地找。
“東西呢?”他問,“你剛才說的那些奇怪的書,還在嗎?”
輕眉回過神,連忙在屋裏翻找。
最後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個布包,裏面包個盒子,裏面有着幾本書。書還在。
輕眉說:“還好上次我收拾屋子,把東西放在床底了,暗格裏面都是假的,我叔叔說其實盒子並不重要,裏面的書才是最重要的。”
陳辭難接過書,隨手翻了翻。
果然,上面畫滿了奇怪的符號和圖案。有些像是星圖,有些像是符咒,還有些……像是人體經絡圖,但畫的又不是尋常的十二正經。
他看不懂,但能感覺到,這些書不一般。
“鐵骨,你看看。”他把書遞給趙鐵骨。
趙鐵骨接過,仔細看了一會兒,眉頭越皺越緊:“少爺,這些符號……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在哪兒?”
“去年,老爺請過一個道士來家裏做法事,”趙鐵骨回憶道,“那道士身上帶的法器,還有他畫的符,上面就有類似的符號。”
道士?法器?
陳辭難心裏一動。
仙門、道士、符咒、還有這看不懂的書……
這些東西串在一起,隱隱指向一個方向。
“輕眉,”他轉向輕眉,“你爹娘……真的只是書生和繡娘?”
輕眉咬着嘴唇,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
正說着,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三人立刻警覺起來。
趙鐵骨閃身到門邊,從門縫往外看。
巷子裏,匆匆走來兩個人。
一男一女,都穿着粗布衣裳,看着像是普通百姓。但他們的腳步很輕,動作很利落,眼神也很警惕——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那兩人走到輕眉家門口,左右看了看,然後推門進了隔壁院子。
“隔壁有人住?”陳辭難低聲問。
輕眉搖搖頭:“隔壁原本住的是個孤寡老人,去年冬天過世了,房子一直空着。”
空房子,卻突然來了兩個奇怪的人……
陳辭難和趙鐵骨交換了一個眼神。
“走,”陳辭難當機立斷,“先離開這兒。”
三人悄悄出了門,快步往巷口走去。
剛走到巷口,就聽見身後傳來開門聲。
“站住!”
一個男人的聲音。
陳辭難頭也不回,拉着輕眉就跑。
身後腳步聲追了上來。
“鐵骨!”陳辭難喊了一聲。
趙鐵骨轉身,抽出腰刀,攔在了巷口。
那兩人已經追了上來,看見趙鐵骨手裏的刀,腳步一頓。
“讓開。”其中那個男人冷冷道。
趙鐵骨沒說話,只是握緊了刀柄。
男人眼神一厲,忽然從袖子裏摸出個什麼東西,往地上一扔。
“砰”的一聲輕響,一團白煙炸開,瞬間彌漫了整個巷口。
陳辭難只覺得一股刺鼻的味道沖進鼻子,眼前一花,腳下發軟。
“閉氣!”趙鐵骨大喝一聲,揮刀斬向白煙。
可那兩人已經借着煙霧的掩護,沖到了陳辭難和輕眉面前。
“把東西交出來!”男人伸手抓向輕眉。
陳辭難想都沒想,一把將輕眉拉到身後,自己擋在前面。
男人的手抓了個空,眼神一冷,另一只手忽然拍向陳辭難胸口。
這一掌來勢極快,陳辭難根本躲不開。
就在掌風及體的瞬間——
“轟!”
陳辭難只覺得心口那股溫熱,突然炸開了!
像是一團火,從胸口噴涌而出,瞬間席卷全身。
他眼前一片赤紅,耳朵裏嗡嗡作響,身體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下意識地,他抬手一拳轟了出去。
拳風和掌風相撞。
“砰!”
一聲悶響。
男人悶哼一聲,連退三步,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他盯着陳辭難,眼神裏充滿了驚疑。
陳辭難也愣了。
他看着自己的拳頭,又看了看胸口——衣服好好的,皮膚也正常,可剛才那股爆炸般的力量,真真切切存在過。
“走!”男人當機立斷,拉着同伴轉身就跑,轉眼就消失在巷子深處。
白煙漸漸散去。
巷口只剩下陳辭難、輕眉和趙鐵骨三人。
“少爺,您沒事吧?”趙鐵骨快步走過來,上下打量陳辭難。
“沒、沒事……”陳辭難搖搖頭,還處在震驚中,“剛才……剛才那是……”
“心火,”輕眉忽然開口,聲音很輕,“那是心火。”
陳辭難猛地轉頭看她:“你說什麼?”
輕眉看着他,眼神復雜:“我爹娘留下的書裏……提到過。有些特殊的人,在情緒極度激動,或者遇到生命危險時,會激發心頭的火種,爆發出遠超常人的力量。”
她頓了頓,補充道:“書上說,那叫……‘不平火初燃’。”
陳辭難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平火。
這名字,他好像在哪聽過。
哦對了,那天在碼頭,他看到王扒皮欺負小丫頭的時候,心口也發熱來着……
難道那時候,火種就已經種下了?
“少爺,”趙鐵骨忽然道,“那些人走了,但肯定會再回來。這裏不安全,咱們得趕緊走。”
陳辭難回過神,點點頭:“對,先回府。”
三人匆匆上了馬車,車夫老劉一甩鞭子,馬車飛快地駛離了城西。
車廂裏,陳辭難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
剛才那一拳的力量,還殘留在記憶裏。
那種感覺……很奇妙。
像是身體裏有什麼東西,沉睡了很久,忽然醒了過來。
“輕眉,”他抬起頭,“那些書……能借我看看嗎?”
輕眉點點頭:“陳公子想看,盡管拿去。”
“還有,”陳辭難頓了頓,“那個木盒……可能真的跟仙門有關。那些人沒找到盒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你這幾天,就住在我府上吧,安全些。”
輕眉看着他,眼圈忽然紅了:“陳公子……謝謝您。”
“謝什麼,”陳辭難擺擺手,又恢復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誰讓少爺我……心善呢。”
可這次,他說這話的時候,手卻不自覺地按在了心口。
那裏,還在微微發燙。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裏面……生根發芽了。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