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升摸着肩膀直齜牙，紅印子像兩條粗蚯蚓爬在皮肉上。
“爸，明兒把我媽叫回來吧？我還在上學呢，我一個高中生哪能挑水啊？你瞅這肩膀壓的……”
趙永平氣不打一處來，“叫啥叫，叫個屁，老子的家好出難進，我要讓她一輩子進不了門。”
東升道：“可是明天董家就要過來給我三姐上彩禮了，我媽不在誰做飯啊？”
海升跟着說：“是啊爸，我三姐不在董家人咋上彩禮呢？”
趙永平臉皮漲成了豬肝色，肺管子都要氣炸似的，如果明天不是給盼弟上彩禮的日子他一定要讓陳月英知道離開他家的代價。
“呸！”秋梅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土豆條在碗裏蹦了蹦，“這土豆是石頭做的？生的！”
東升夾起一根，“咔嚓”咬得脆響，眉梢耷拉下來：“我跟面條一塊兒煮的呀……”
趙永平嚐了嚐，筷子“啪”地拍在桌上，木桌板都顫了顫，罵的卻是秋梅。
“叫你做你不做，東升一個男娃是做飯的嗎？老子把你買回來是吃閒飯的嗎？”
秋梅不敢對她爸吼，不服氣的道：“是我媽買回來的又不是你。”
趙永平紅着眼睛，“你媽的錢是哪裏來的？不是老子的嗎？這個家啥不是老子的？有你媽啥？”
“面條像鼻涕……”海升皺着鼻子，把碗往前推了推，“爸，我想買方便面。”
趙永平太陽穴突突直跳，滿腦子都是陳月英那張臉。
好端端的女人，突然跟瘋了似的。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等她明天回來，看他怎麼收拾！
“吃屁的方便面！”他吼道：“家裏啥條件不知道？愛吃吃，不吃滾！”
然後從兜裏甩出五毛錢。
東升也跟着癟嘴：“爸，我也想吃……”
趙永平瞪着眼睛又甩了五毛，東升把海升手裏的錢抽了過來，“我去買。”
海升不高興的喊：“剩下的兩毛錢不許貪。”
東升已經跑了。
秋梅不敢和趙永平要錢，但是東升和海升的泡面她可以吃，不給她就鬧。
吃泡面的時候東升和海升一人給秋梅分了一些，可是碗沒人刷。
東升道：“飯是我做的，碗你來洗。”
海升理直氣壯的道：“可是我挑水了啊，二姐你去洗。”
“我不，媽從來都不讓我幹這些，你們不洗拉倒。”
趙永平早揣着手進了大房，四仰八叉往炕上一躺，胳膊上被陳月英戳出的血眼還在隱隱作痛。
活了大半輩子，向來是他壓着婆娘，如今竟被她戳出了血，這要是傳出去，他這張臉往哪兒擱？
非得把她打服帖不可！
正琢磨着，院門口傳來腳步聲，媒人董鵬掀着簾子進來了，嘴裏叼着根哈德門，煙霧繚繞裏笑出滿臉褶子：
“趙老大，男方那邊說定了，明兒是好日子，彩禮就明天抬過來，你看咋樣？”
董鵬是男方大伯，跟趙永平熟絡，這事兒基本板上釘釘。
趙永平立刻笑開了花，嗓門亮得能掀了屋頂：“行！你定就行！”
“還有啥要求不？”
“沒啥要求！”趙永平掰着手指頭數，唾沫星子濺了半桌，“就按先前說的：彩禮六百，衣裳錢二百，離娘錢一百，壓箱錢一百，翻炕錢五十，再加兩條豬肉、兩只雞、兩瓶酒、兩條煙，水果也不能少，大家都是這樣嘛。”
董鵬咂咂嘴，煙圈在指間轉了轉：“衣裳錢是給女子的，到時候放你手上，你再給她；離娘錢是給她嬸的，也先擱你這兒；壓箱錢和翻炕錢，結婚時再說？”
“中中中！”趙永平笑得嘴都咧到耳根了，“都是親戚，咋都行！”
董鵬瞅了瞅空落落的灶房，問道：“她嬸和女子呢？”
“嗨，串親戚去了，明早就回。”趙永平大手一揮，“不管她們，我是當家的！”
董鵬嘿嘿笑：“那是，男人當家好辦事，女人家磨磨蹭蹭的。”
說着起身要走，“我回去傳話，明早九點準時到。”
送董鵬出門時，灶房裏又吵翻了天。
東升大聲講理，“我做了飯憑啥還讓我洗碗？”
董鵬笑着道：“以後娶了媳婦兒讓婆娘給你洗，你三姐的彩禮錢就給你說媳婦兒。”
東升高興的咧嘴笑：“叔，謝謝你。”
董鵬擺擺手，笑呵呵的一邊走一邊說：“行，叔走了，今年你三姐出嫁，明年你娶媳婦兒。”
……
三個村子外的湖灣村，煙火氣正濃。
大女婿殺了只老母雞，春梅燉得酥爛，雞湯泛着油花，香得人直咽口水。
“媽，多吃點，今晚別回去了，東房收拾好了，你跟盼弟睡。”大女婿張國泰說。
春梅懷裏抱着小兒子，正撩起衣襟喂奶，奶水順着嘴角往下淌，她忙用手帕擦了擦：
“是啊媽，以前房子沒蓋好，你來都沒地方住，現在有了。”
陳月英看着大女兒還很年輕的臉，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揪着疼。
這是她活生生的女兒啊，還有她健健康康的好女婿，真的不是夢。
上一世，大閨女死後女婿沒少伺候她，住院抽腹水時，大女婿經常端屎端尿，而他自己也是個有病的人啊。
閨女活着的時候，他們經常補貼家裏。
隔三差五送面送菜，蒸好的饃饃從沒斷過。
可到了女婿家裏蓋房，趙永平和東升在家歇着，只有她和盼弟兩頭跑，早上來幫忙和泥，中午蹬着自行車回去給他們做飯，再滿頭大汗蹬回來，晚上臉都顧不上洗又得趕回去喂豬喂牛。
想到這兒，陳月英眼圈一紅，淚珠“啪”地掉在碗裏，濺起一朵小小的油花。
盼弟正抱着兩歲的小外甥逗樂，見她這樣，忙問：“媽，你咋了？”
春梅怯生生的小聲問：“媽，我爸……是不是又打你了？”
記憶中，爸爸的拳頭就沒有停過，三句話話不對付就往她媽身上掄。
春梅和盼弟小時候也沒少被打。
想起爸爸的拳頭春梅依然心有餘悸。
陳月英千言萬語噎在喉嚨，這一世，她一定要護住她該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