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回到家時，日頭已經爬到了屋頂正上方。
他把背簍放在門邊，沒急着收拾裏頭的藥材，先舀了瓢水灌下去。涼水順着喉嚨滑進胃裏，才覺得渾身的燥熱退了些。
午後未時。
他抬頭看看天，估算着時間。離未時大概還有半個時辰，來得及吃口東西。
灶台角落的陶罐裏還剩點昨夜的米湯，已經涼透了，表面結了層薄薄的膜。林風把罐子端到院子裏，坐在台階上，小口小口地喝。
米湯很稀，能照見自己的倒影。
他一邊喝，一邊在腦子裏回想墨衡長老的話。
“每日午後來此。我教你一個時辰的《青雲基礎功法》。”
爲什麼？
林風想不明白。一個高高在上的仙門長老，爲什麼突然要教一個朽木靈根的雜役？就因爲赤血參的事？那也說不通。村裏多得是采藥好手，雖然沒采到過赤血參，但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除非……長老看出了什麼。
系統？
林風心裏一緊。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靈石袋還在，貼着皮膚，微微發涼。應該不會。系統說過，綁定後除非宿主主動透露，否則外人無法察覺。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
米湯喝完了，罐底剩幾粒泡漲的米粒。林風把米粒也刮幹淨吃了，然後站起身，把陶罐放回灶台。
他走到屋角的水缸邊，掬水洗了把臉。冷水激得他打了個激靈，腦子清醒了些。
不管爲什麼，機會來了就得抓住。
他換了身幹淨的粗布衣裳——其實也就比身上這件少幾個補丁。又把頭發重新束了束，用草繩扎緊。對着水缸照了照，水面倒映出一張少年的臉，眉眼清秀，但皮膚黝黑，是常年曬太陽的痕跡。
準備好了。
林風推門出去，朝執事堂走。
午後的村子很安靜。大多數人都在歇晌，路上幾乎沒人。只有幾只土狗趴在樹蔭下吐舌頭，看見林風經過，懶洋洋地搖搖尾巴。
執事堂的門開着。
林風在門口停了停，深吸一口氣，才抬腳邁進去。
堂屋裏比上午亮堂些，午後的陽光從西窗斜射進來，在地面上投出方形的光斑。墨衡長老還是坐在太師椅上，閉着眼睛，像是在養神。王執事不在。
“長老。”林風行了個禮。
墨衡長老睜開眼，目光在林風身上掃過：“來了。坐。”
他指了指旁邊的條凳。
林風坐下，腰背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個等待先生授課的學童。
“《青雲基礎功法》，是我青雲宗入門弟子必修之法。”墨衡長老開門見山，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共分九層，前三層爲煉氣期奠基之用。你且聽好。”
林風屏住呼吸。
“修行之道，首在感氣。”墨衡長老緩緩道，“天地之間有靈氣，無形無質，無處不在。凡人之所以不能修行，便是因爲靈竅未開，無法感知靈氣，更無法引氣入體。”
他頓了頓，看向林風：“你可知，何爲靈竅？”
林風想了想，搖頭。
“靈竅，乃是人體與天地溝通的門戶。”墨衡長老伸出手指，虛點自己眉心、胸口、小腹幾處，“修士引氣入體，便是通過這些門戶，將外界靈氣納入己身，煉化爲靈力，儲於丹田。”
林風忽然想起昨天系統引導時，那股從靈石流入身體的氣流。
“長老，”他忍不住問，“引氣入體……是什麼感覺？”
墨衡長老看了他一眼：“有人覺得暖，有人覺得涼，有人覺得癢，有人覺得麻。因人而異，因靈氣屬性而異。”
他站起身，走到林風面前：“伸手。”
林風伸出右手。
墨衡長老的食指輕輕點在他掌心。那一瞬間，林風感覺到一股溫和的氣流從接觸處滲入，順着胳膊往上走，不疾不徐，像春日的溪水。
“這是木屬性靈氣。”墨衡長老收回手指，“你可感覺到了？”
林風點頭：“感覺到了。暖暖的，很舒服。”
“記下這種感覺。”墨衡長老說，“現在，你自己試試。”
林風閉上眼睛。
他試着像昨天在鷹嘴岩那樣，去感知周圍的光點。一開始什麼也沒有，只有黑暗。但他不急，慢慢地、耐心地等着。
漸漸地，光點出現了。
金色的、綠色的、藍色的、紅色的、褐色的……和昨天看到的一樣。只是今天在室內，光點更少，更黯淡。
他試着去“碰”一顆綠色的光點——木屬性的，應該和剛才長老引導的感覺一樣。
意念集中，光點慢悠悠地飄過來。碰到指尖的瞬間，化作一絲暖流，鑽進皮膚。
成了。
林風心中一喜，正要繼續，卻聽見墨衡長老的聲音：“停下。”
他睜開眼。
“你……”墨衡長老盯着他，眼神有些古怪，“剛才引氣入體了？”
“是。”林風老實回答。
“第一次？”
“……不是。”林風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昨天……試着感知過。”
墨衡長老沉默了。
堂屋裏很靜，只有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陽光在地面上慢慢移動，光斑的邊緣變得模糊。
良久，長老才開口：“你感知到了幾種顏色的光點？”
林風想了想：“五種。金、綠、藍、紅、褐。”
“五種……”墨衡長老喃喃道，眼神更深了，“朽木雜靈根，卻能感知全屬性靈氣……怪事。”
他重新坐回太師椅，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着，似乎在思考什麼。
林風不敢說話，靜靜地等着。
“也罷。”墨衡長老忽然道，“既然你能感知，我便直接教你行氣法門。”
他頓了頓，語氣嚴肅起來：“聽仔細了。靈氣入體後，需以意念引導，沿經脈運行周天。每運行一周，靈氣便精純一分，最終化爲靈力，歸入丹田。”
“經脈……在哪兒？”林風問。
墨衡長老伸手虛點：“先從手太陰肺經起。你且內視，感受那股靈氣在體內的流向。”
林風重新閉眼。
他“看”着剛才吸入的那絲綠色氣流，還停留在指尖附近，像一滴墨水滴在清水裏，慢慢暈開。他試着用意念去推它。
很費勁。
那氣流像是有了重量，推一下，動一點。推一下，又動一點。從指尖到手肘，不過尺餘距離，林風卻覺得像在泥沼裏跋涉，額頭上很快就滲出汗來。
終於，氣流過了手肘。
就在這一瞬間，林風忽然“看見”了一條發光的線——從指尖開始，沿着手臂內側，一直延伸到胸口。線很細，光芒微弱，但確實存在。
那就是經脈？
他順着這條線繼續推。氣流越往前，阻力越小，像是找到了河道的水，開始自己往前流淌。過腋下，經胸前，最後——匯入小腹那片混沌的黑暗。
丹田裏的光點，似乎亮了一丁點兒。
微乎其微，但林風感覺到了。
他睜開眼，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一口氣吐得綿長，帶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墨衡長老一直看着他。
“運行了一小段？”長老問。
林風點頭：“到手肘時，看見了一條發光的線。順着線推到丹田了。”
墨衡長老的手指又敲了敲扶手。
“第一次嚐試，便能內視經脈，引氣歸元……”他低聲自語，隨即搖頭，“罷了。今日就到這裏。”
林風一愣：“長老，這才……”
“貪多嚼不爛。”墨衡長老打斷他，“你已開辟丹田，感知靈氣，內視經脈。這三步，尋常弟子需要月餘才能走完。你一日便做到了。”
他站起身，從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林風：“這是《青雲基礎功法》前三層的手抄本。拿回去，照着練。明日再來。”
林風雙手接過冊子。
冊子很薄，紙頁泛黃，封面上用墨筆寫着“青雲基礎·卷一”幾個字。他翻開第一頁，裏頭是工整的小楷，配着簡單的人體經絡圖。
“多謝長老。”他深深一躬。
“去吧。”墨衡長老揮揮手，重新閉上眼睛。
林風退出了堂屋。
門在身後關上的瞬間，他聽見裏頭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很輕，輕到幾乎以爲是錯覺。
他沒有回頭，徑直朝家走去。
午後的陽光很烈，曬得土路發燙。林風走得不快，一手捧着那本冊子，一手在封面上輕輕摩挲。紙頁粗糙，墨跡已經有些暈開了，應該是抄了很多年的舊本。
回到家，他迫不及待地翻開冊子。
第一頁是總綱：“修行之始，感氣爲先。氣感既生，引氣入體。氣行周天，煉化爲靈……”
文字很簡練，但配上旁邊的經絡圖，就能看懂大概。林風一頁頁翻下去，越看心裏越明澈。
原來人體有十二條正經，奇經八脈。靈氣從不同穴位入體，沿着不同經脈運行，最終都歸入丹田。運行的路線越長，周天越完整，煉化的靈力就越精純。
他翻到第三頁時，忽然愣住了。
這一頁畫的是“手太陰肺經”的運行圖，從拇指尖起，沿手臂內側上行，最後入胸歸肺。而圖上標注的第一個穴位，叫“少商穴”。
正是在拇指尖。
林風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拇指。昨天系統引導時，那股從靈石流入的氣流，就是從拇指進入的。然後順着胳膊往上走，最後歸入丹田。
和圖上畫的一模一樣。
難道……系統給的引導，就是《青雲基礎功法》的簡化版？
不，不對。
林風仔細回想。系統引導時，氣流走的路線更直接，幾乎是直線從拇指到丹田。而圖上畫的路線要曲折得多，中途還經過好幾個穴位。
效率不同？
他放下冊子，盤腿坐在床上，閉上眼睛，試着按照冊子上的路線運行。
還是那顆綠色的光點，從少商穴入體。但這一次，林風沒有直接把它推向丹田，而是按圖所示，先引它過“魚際”、“太淵”、“列缺”幾個穴位。
每過一個穴位，氣流就凝實一分。
就像溪水經過一道道水閘，水流變緩了，但更深、更沉。等氣流終於運行完整條手太陰肺經，歸入丹田時，林風明顯感覺到——丹田裏的光點，比之前亮了一倍。
不止亮度，那種“存在感”也更強了。像一顆真正的小星星，在黑暗的丹田裏穩定地發光。
他睜開眼，眼裏有光。
原來如此。
直接推，快，但煉化得粗糙。按經脈走，慢，但煉化得精純。而靈力精純與否，直接關系到後續的修行根基。
系統給的引導是捷徑，但墨衡長老教的，才是正道。
林風深吸一口氣，重新翻開冊子，從頭一字一句細讀。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對照經絡圖反復看。有些穴位名字古怪，他就用手指在自己身上比劃，找到大概位置。
窗外的日頭慢慢西斜。
等他終於把前三層功法的大致脈絡理清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屋裏光線不足，他只好合上冊子，起身點燈。
油燈亮起的瞬間，系統的聲音突然響起：
【檢測到宿主獲得正統修行法門。】
【系統輔助功能解鎖：修煉效率分析。】
林風一愣。
眼前浮現出那片熟悉的光幕，但這次多了一欄新內容：
【當前修煉模式：按《青雲基礎功法》行氣。】
【靈氣煉化效率：72%】
【建議優化路線：手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足陽明胃經……（完整周天路線圖已載入）】
效率72%？
林風仔細看那行字。意思是，他剛才按冊子修煉，只有72%的靈氣被有效煉化成靈力，剩下的28%浪費了？
他再往下看，系統給出的“優化路線”比冊子上畫的更復雜，涉及六條經脈，形成一個完整的循環。圖旁邊還有小字注釋：“按此路線行氣，煉化效率可達91%。”
91%。
林風心跳快了一拍。
他試着在腦子裏模擬那條路線——從拇指起，沿手臂往上，過肩頸，下胸腹，經腿足，再返回丹田。路線很長，幾乎是全身走一遍。
但效率高。
91%對72%，意味着同樣吸收一顆光點，他能多得到近兩成的靈力。
值不值得？
林風想了想，決定試試。
他重新盤腿坐好，閉上眼，感知周圍的光點。這次他挑了一顆金色的——金屬性靈氣，應該更銳利些。
光點入體，從少商穴進入。
林風沒有按冊子的路線走，而是按系統給的優化路線，用意念引導氣流。
很難。
路線太長了，中途要經過幾十個穴位。每個穴位都是一道關卡，氣流過的時候會微微阻滯，需要集中精神去推。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林風就感覺到腦袋發脹，像是用腦過度。
但他沒停。
咬着牙，一點一點推。汗水從額頭滲出來，順着臉頰往下淌，滴在膝蓋上，洇開深色的水漬。
過肩井穴時，氣流突然加速，像沖破了某個堤壩，譁啦一下涌了過去。林風渾身一震，感覺整條右臂都暖了起來。
接着是膻中穴、中脘穴、關元穴……
每過一個重要穴位，身體就有一個部位發熱。等氣流終於走完全程，歸入丹田時，林風感覺自己像是跑了幾十裏山路，渾身溼透，累得只想躺下。
但丹田裏的變化，讓他精神一振。
那顆光點——現在不能叫光點了，它已經有米粒大小，光芒穩定，像一小團燃燒的白色火焰。而且林風能清晰地感覺到，它正在緩緩旋轉，每旋轉一圈，就吸收一絲周圍空氣中飄浮的光點。
自主修煉？
他睜開眼睛，眼裏有驚喜。
油燈的火苗在微微跳動，映得屋裏光影搖曳。林風抹了把臉上的汗，低頭看自己的手——掌心似乎比之前更瑩潤了些，皮膚下的血管隱約可見。
【修煉完成。】
【靈力儲備：0.08/10標準單位。】
0.08。
昨天引導完是0.01，剛才按冊子練了一次到0.02，現在系統優化路線一次，直接到了0.08。
效率差了四倍。
林風長長吐出一口氣。這口氣很濁，帶着汗味和一絲微不可查的腥氣。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四肢，骨頭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嗒聲。
餓了。
他走到灶台邊，從陶罐裏舀出最後一點米湯——已經涼透了，但他不在意，仰頭喝幹淨。肚子裏有了東西，那股虛脫感才稍微緩解。
窗外已經全黑了，星星出來了。
林風端着空碗，走到門口，倚着門框看天。
夜空很幹淨，銀河像一條發光的帶子，橫跨天際。山風從後山吹下來，帶着夜露的涼意，吹在他汗溼的身上，激起一陣雞皮疙瘩。
累，但是充實。
他知道怎麼修煉了，有正統功法，有系統優化，還有墨衡長老指導。路雖然難走——十倍資源像座山壓在頭上——但至少，路在腳下。
他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裏掏出那個裝靈石的布袋。
打開，十塊靈石在星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林風捏起一塊，放在掌心，閉上眼，試着像昨天那樣吸收。
清涼的氣流涌入。
比吸收空氣中光點的速度快十倍不止。幾乎是他意念一動，氣流就源源不斷地從靈石裏流出，沿着優化路線運行，歸入丹田。
丹田裏的那團“火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變亮。
等一塊靈石完全變得渾濁、內部霧氣散盡時，林風睜開眼睛。
【靈力儲備：1.2/10標準單位。】
一塊靈石，漲了1.12個單位。
按這個速度，只要再有八塊靈石，他就能……等等。
林風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系統說，他需要十倍資源。普通修士從凡人到煉氣一層，需要多少靈力？如果也是10個單位，那他需要100個單位。
十塊靈石，每塊漲1.12，總共也就11.2。
還差得遠。
而且靈石用完了，再去哪兒弄？功德點兌換，1點換十塊。他現在有6點功德，全換了也就六十塊靈石，勉強過半。
空氣修煉？太慢。剛才那麼累一次，才漲0.06。要漲夠100個單位，得修煉一千六百多次。
林風站在門口，夜風吹得他打了個寒顫。
路在腳下，但這條路，比他想象的要難走得多。
他攥緊了手裏的靈石袋，粗糙的麻布硌着掌心。星光落在他臉上，照亮少年緊抿的嘴唇和眼睛裏閃爍的光。
難，也得走。
他轉身回屋，吹熄油燈，躺到床上。黑暗裏，懷裏兩樣東西貼着他——赤血參溫潤，靈石袋微涼。
明天，還要去采藥。還要找另外兩種珍稀藥材。還要跟墨衡長老學功法。
還要……賺更多功德點。
窗外的蟲鳴一陣陣傳來，像在催他入睡。
林風閉上眼睛。
夢裏，他看見一條很長很長的路，路的盡頭有光。他走在路上，懷裏揣着石頭，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但很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