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崔皎皎是被日光晃醒的。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身側已經空了。
枕頭上還殘留着蕭燼的氣息,被褥是溫熱的,應當走了沒多久。
她撐着身子想坐起來,腰卻酸得厲害,剛一動就軟了回去。
"嘶……"
渾身上下都在疼,像是被碾過一遍似的。
"娘娘醒了?"
門簾掀開,嬤嬤端着銅盆進來,臉上帶着心照不宣的笑。
"陛下天沒亮就上朝了,說讓娘娘多歇着,不必早起。"
崔皎皎的臉騰地紅了。
"奴婢伺候娘娘梳洗。"
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崔皎皎才算收拾妥當。
她坐在妝台前,看着銅鏡裏的自己。
脖頸上、鎖骨上,全是深深淺淺的紅痕。
昨晚蕭燼像是故意的,專往那些遮不住的地方落印子。
崔皎皎咬了咬唇,讓人尋了件領子高些的衣裳。
用過早膳,她閒着無事,便想在殿裏走走。
"娘娘想去哪兒?"嬤嬤問。
"隨便走走。"崔皎皎說,"悶了一夜,透透氣。"
她信步往偏殿走去。
玄昭殿的偏殿她還沒怎麼逛過,也不知道裏面放了些什麼。
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的繡囊。
綠色的,繡着竹葉,本是要送給沈硯的。
成親那天被蕭燼搶來,那繡囊也一直帶在身上,後來不知放哪兒了。
她都當皇後了,那繡囊留着也沒用,可好歹是她自己繡的東西,總歸要找出來。
"嬤嬤,我那個繡囊呢?綠色的,繡竹葉的那個。"
嬤嬤想了想:"奴婢記得是收在庫房裏了,娘娘要找?
"嗯。"崔皎皎點點頭,"我自己去找吧,全當散步了。"
"那奴婢陪娘娘去。"
"不用。"崔皎皎擺擺手,"你們忙你們的,我一個人轉轉。"
嬤嬤還想說什麼,崔皎皎已經邁步出去了。
玄昭殿的庫房在偏殿後頭,要穿過一條長長的遊廊。
遊廊兩旁種着桃樹,如今正值初春,枝頭已經冒出了粉嫩的花苞,含羞帶怯的模樣。
崔皎皎走得慢,時不時停下來看看那些花苞,心情莫名地好。
她想起昨晚的事,耳根又有些發燙。
蕭燼這個人……
明明看起來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在她面前卻像變了一個人。
一遍遍問她喜不喜歡、叫她喊他的名字……
想到那些,崔皎皎的臉更紅了。
她搖了搖頭,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出去,繼續往前走。
庫房快到了。
可走着走着,她忽然發現不對。
這條路……好像走錯了。
眼前是一條偏僻的小徑,兩旁的牆高得看不見頂,日光照不進來,陰沉沉的。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潮溼的黴味,像是很久沒人來過。
崔皎皎停下腳步,正要往回走,忽然聽見一陣聲音。
很輕,很悶,像是……有人在呻吟?
她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往前走了幾步,小徑盡頭出現一扇門。
門很舊,漆都剝落了,門環鏽跡斑斑的,像是廢棄了很久。
可門口站着兩個人。
是蕭燼身邊的暗衛。
崔皎皎認得他們,那兩個人經常跟在蕭燼身邊,形影不離。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藏進了牆角的陰影裏。
奇怪。
這麼偏僻的地方,爲什麼會有暗衛把守?
裏面……關着什麼人?
那呻吟聲又傳出來,斷斷續續的,像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麼痛苦。
崔皎皎的心跳得厲害。
她沒有出聲,而是悄悄繞到了院牆的另一側。
那裏有一棵老槐樹,枝幹粗壯,越過牆頭探進了院子裏。
崔皎皎咬了咬唇,提起裙擺,攀上了那棵樹。
她從小就會爬樹,這點高度難不倒她。
爬到高處,她趴在枝幹上,透過牆頭的縫隙往裏看。
然後,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院子裏只有一間屋子。
屋門敞開着,昏黃的光從裏面透出來。
屋子中央吊着一個人。
鐵鏈穿過他的琵琶骨,把他整個人吊在半空中。
他赤着上身,渾身是血,皮膚上交錯着鞭痕、燙痕、刀痕,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他的頭低垂着,頭發散亂地遮住臉,看不清面容。
可崔皎皎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是沈硯。
她曾經的未婚夫。
那個溫文爾雅、出口成章的世家公子。
那個在崔府後花園裏對她念詩、陪她放紙鳶、笑起來像三月春風的少年郎。
此刻卻像一條狗一樣被吊着,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肉。
他的手指……
崔皎皎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瞳孔猛地一縮。
他的手指被拔掉了好幾個指甲,血肉模糊的,露出森森的白骨。
那雙曾經執筆寫字、撫琴弄弦的手,如今像是被碾過的爛肉。
崔皎皎捂住嘴,強忍着沒讓自己發出聲音。
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模糊了視線。
怎麼會……
蕭燼說放他走了,說他離開京城了。
爲什麼……爲什麼會在這裏?
爲什麼會被折磨成這個樣子?
就在她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腳步聲。
從院門的方向傳來,不疾不徐的,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
崔皎皎下意識往樹葉深處縮了縮。
然後她看見蕭燼走了進來。
他還穿着早朝的袞服,玄色的袍子上繡着金龍,襯得整個人冷峻又矜貴。
可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冷的,像是一塊寒冰。
他走到沈硯面前,停下。
"醒了?"
他的聲音也是冷的,不帶一絲溫度。
沈硯的身子抖了抖,艱難地抬起頭。
他的臉腫得不成樣子,一只眼睛已經看不見東西了,另一只眼睛布滿血絲,狼狽得不像話。
可那只眼睛裏,滿是恨意。
"蕭……蕭燼……"他的嗓子像是被砂紙磨過,沙啞得幾乎聽不出原來的聲音,"你……瘋子……"
蕭燼沒說話。
他伸出手,捏住沈硯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
"昨晚。"蕭燼開口,語氣淡淡的,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皎皎叫了我一晚上的名字。"
沈硯死死盯着他。
"她的聲音真好聽。"蕭燼的唇角彎了彎,像是在回味什麼,"軟綿綿的,甜絲絲的,叫得我骨頭都酥了。"
"你……"
"她哭着求我慢一點,我沒舍得。"蕭燼鬆開他的下巴,在袍子上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指,"她太甜了,我舍不得慢。"
"蕭燼!"沈硯猛地掙扎起來,鐵鏈譁啦啦響,"你這個瘋子!你不配……"
話沒說完,一個耳光抽在他臉上。
蕭燼的動作不重,甚至可以說是漫不經心的。
可沈硯的嘴角還是滲出了血。
"不配?"蕭燼低低地笑了一聲,帶着愉悅,"沈公子,你怕是忘了,我是她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