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知晚作陪，紀青玉這一趟漫長的車程的顯得沒那麼漫長枯燥了。
歷經三天三夜，她們終於到站了。
紀青玉緊了緊身上灰撲撲的舊衣服，將半張臉更深地埋進領子裏，只露出一雙漂亮卻難掩疲憊的丹鳳眼。
剛出站，一位身着軍裝、站姿筆挺的年輕戰士便迎了上來，目光精準地落在宋知晚身上。
“小宋同志！”
“李同志！”
宋知晚眼睛一亮，隨即探頭向對方身後張望，“我哥呢？他又被什麼事絆住腳啦？”
警衛員李宏圖解釋道：“宋師長臨時有事，趕不過來，特地吩咐我來接您。”
他目光隨即轉向旁邊裹得嚴實的紀青玉，語氣轉爲公事公辦的謹慎，“這位同志是……？”
宋知晚對於她哥沒來也沒失望，畢竟自家哥哥爲國效力，軍銜擺在那，經常事出有因無法來接應都是在情理之中。
“這是我路上認識的朋友，紀青玉同志，正巧同路，我就邀請她一起來部隊看看。”
宋知晚挽着紀青玉的胳膊，代爲解釋，“青玉，這是李宏圖同志，我哥的警衛員。”
紀青玉抬起眼，落落大方地朝李宏圖點了點頭，聲音透過圍巾顯得有些悶，卻清晰得體：
“李同志好，打擾了。這是我的介紹信和身份證明。”
她主動地從內袋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邊緣齊整，毫無旅途顛簸的褶皺。
李宏圖接過，仔細查驗後，神情緩和下來，將信封遞還：“手續齊全，歡迎紀同志。車就在外面，兩位請跟我來。”
去往部隊的吉普車上，宋知晚靠在紀青玉肩頭，小聲嘟囔：“可惜我哥不在，不然以他的能耐，幫你找個人、辦點事，肯定快得很。”
她側過頭，拍拍胸脯保證：“不過沒關系，等他回來我就跟他說！你放心，我哥看着嚴肅，其實最講道理，肯定會幫忙的。”
能有警衛員專門來接應，紀青玉也料到宋知晚親哥在部隊應該挺有威望。
有部隊裏的“熟人”引薦，確實比她一個陌生姑娘貿然打聽一位軍官要穩妥得多，還不用跟老男人糾纏不清。
“那……就先謝謝你了，知晚。不過，會不會太麻煩你哥哥？要是不方便的話，我自己打聽就好了。”
“不麻煩。”宋知晚笑着說，“你之前在火車上從流氓手裏解救了我，況且我們一路上聊得這麼來，我已經將你當作知心朋友了，朋友就應該互幫互助呀！我哥應該就只是忙一會兒很快就能見到。”
紀青玉也希望事情能順利解決，沒有再推拒。
事情解決之後，得再好好感謝宋知晚和他哥。
……
李宏圖帶着宋知晚和紀青玉用完餐後，送她們到了部隊內部的家屬招待所裏，安排的雙人間。
“青玉，你先洗把臉，好好睡一覺。我去隔壁王嬸家打個招呼，很快就回來。”宋知晚手腳麻利地打來一盆熱水，放在屋內唯一的木架子上。
“你也累了一路，不如一起歇會兒？”紀青玉看着宋知晚眼下淡淡的青影，忍不住勸道。
“我不累，精神着呢！”宋知晚擺擺手，還不忘貼心地把門帶上，“你安心睡！
等她走後，紀青玉捧起清水覆上面頰。
她走到水盆邊，解開麻花辮，然後捧起微溫的清水，一遍遍潑在臉上。
附着在皮膚上的灰土和刻意塗抹的暗沉脂粉被洗淨，隨着污水流入盆中。
盆中水影晃動，漸漸映出一張截然不同的臉。
肌膚細膩白皙，在溫水浸潤後泛着紅暈，更讓這張臉如嬌豔牡丹。
五官明豔奪目，尤其是一雙眸子，宛若浸在清水中的黑琉璃，與火車上灰撲撲的形象判若兩人。
簡單擦拭後，紀青玉將烏黑如瀑的長發披散下來，換了身幹淨的衣服，這才躺在硬板床上。
環境實在簡陋，比不上家裏，但怎麼也比味道混雜又狹窄的火車要好，紀青玉幾乎是沾床就睡。
……
“……青玉，青玉？”
不知道睡了多久，紀青玉被人叫醒。
這幾天都沒睡好，難得睡得安穩，紀青玉不想起來，習慣性地想在柔軟的被褥裏蹭一蹭，卻只碰到粗糙的床單。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濃密的長睫顫動了幾下，才緩緩睜開。
視線逐漸聚焦，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糊着舊報紙的天花板。
記憶回籠——她在西北部隊，她來退婚。
剛剛的聲音，是宋知晚？
天色已經黑了，屋裏沒開燈，宋知晚正在床邊試探着叫她。
“唔……醒了。”紀青玉聲音帶着該睡醒的懶。
“那我開燈啦。”
宋知晚語氣頗有些抱歉，“我看天色不早了，估摸着我哥快回來了，所以叫你起來收拾一下一起吃飯，你別生氣……”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宋知晚盯着床上剛剛坐起的身影。
散落的烏發襯得那張臉只有巴掌大，皮膚白得像是上好的細瓷，因爲剛剛睡醒，頰邊還暈着一層薄紅。
此刻尚帶着些許迷蒙水汽的眼睛望過來時，宋知晚只覺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從沒見過這麼……這麼好看的人！
不是她這種溫婉秀氣的好看，而是一種極具沖擊力的、鮮活動人的明媚豔麗，像驟然在眼前綻放的灼灼桃花，帶着驚心動魄的光彩。
紀青玉被她這副模樣弄懵了，“我臉上睡出印子啦？”
“沒有印子！”
宋知晚眼睛明亮，帶着誇張的贊嘆：“青玉！你也太好看了吧！跟畫報上的電影明星似的！不，比電影明星還好看！”
她忽然想起什麼，恍然大悟：“所以你之前在車上一直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遮遮掩掩的，是因爲怕路上不安全？”
紀青玉點點頭，“出門在外，小心點總沒錯。”
宋知晚想起自己的打扮，才剛上車就惹來麻煩，贊同點頭，“還是你聰明。”
紀青玉問：“你剛剛說要去吃飯？”
“對對對，我哥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所以你起來洗把臉，收拾一下我們一起過去。”
兩人不消片刻出了門，宋知晚輕車熟路領着紀青玉去了部隊大食堂，一邊道：“今天時間晚了，先帶你體驗一下部隊食堂大師傅的手藝，味道很不錯。”
紀青玉的嬌氣挑剔也是分情況的，這一路風景能看出這邊比較貧瘠，不吃食堂，附近還不一定能找出什麼吃的。
而且她是來辦事的，又不是來玩的，更不會嫌棄什麼。
宋知晚見紀青玉沒說話，擔心她緊張，安慰道：“你別緊張，就是吃個飯而已沒那麼多規矩，你一會兒也別被我哥嚇到。”
“我哥他就是常年帶兵，臉板習慣了，人可不壞！尤其對我帶來的人，肯定客氣。就是有時候說話一板一眼，愛講原則，聽着像我們高中最嚴格的政教處主任，你聽着就行，不用怕！”
紀青玉：“……”
宋知晚這話形容的不像她哥，倒像她爸。
她想象了一下嚴肅又和藹的老古董形象。
部隊食堂是一座獨立的大平房，此時人聲鼎沸。
李宏圖提前在門口等她們，隨即帶她們到食堂側面一個用木板簡單隔出的小區域，這裏擺着兩張方桌，相對安靜些。
不然以這兩個女同志的標志模樣，還不得被那一群狼崽子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宋師長正在打電話，馬上就來，你們倆吃什麼？我去幫你們端過來。”
宋師長？
紀青玉有點驚訝，宋知晚這麼年輕，她哥都做師長了嗎？
有什麼不對勁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卻被宋知晚點菜的話語打斷：“辛苦了李同志，那我就不客氣了，爆炒羊肉，醋溜土豆絲……”
紀青玉被她打斷，也沒再細想。
宋知晚還沒說完，一道沉穩的腳步聲就朝着這邊過來。
紀青玉抬眸看去，映入眼簾的是另一道高大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