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宋大山和李氏爲了能讓趙徹吃上一口肉,自己整日裏都是清湯寡水,連點油星子都見不着。
爲了能湊夠束脩,讓他去村裏的學堂念書。
大姐宋大丫甚至把出嫁時唯一的陪嫁,一支小小的銀簪子,都給當掉了。
家裏但凡有點什麼好東西,第一個想到的永遠是這個兒子。
他們勒緊了全家人的褲腰帶,將這個孩子,當成眼珠子一樣疼了十八年。
十八年的含辛茹苦,十八年的恩情。
到頭來,就換回了桌上那幾塊叮當作響的碎銀子,和一句冰冷無情的“再無瓜葛”。
院子裏,趙徹那淬了毒的話語還在繼續,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針,狠狠扎在宋家人的心尖上。
“你們應該慶幸,我今天還願意給你們這筆錢。”
趙徹欣賞着宋家人痛苦絕望的神情,嘴角的弧度越發譏誚。
“若換了旁人,說不定還會告你們一個偷換貴嗣的大罪,到時候,你們全家都得下大獄!”
這話一出,宋大山和李氏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他們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一輩子最怕的就是跟官府打交道。
“下大獄”這三個字,對他們來說,無異於天塌下來了。
李氏的身體晃了晃,幾乎要站立不穩,幸好被身旁的大丫及時扶住。
“娘!”
宋大丫急切地喊了一聲,轉頭怒視着趙徹。
可她性子軟,再憤怒也說不出一句重話,只能用發紅的眼眶表達自己的憤恨。
趙徹對她的怒視毫不在意,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一群螻蟻的憤怒,對他而言,不過是茶餘飯後的笑料罷了。
他抬了抬下巴,用一種最後通牒的口吻說道。
“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銀子也給了。從今往後,你們是你們,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都聽明白了嗎?”
院子裏一片死寂,只有李氏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宋大山緊緊攥着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帶來一陣刺痛。
可這痛,卻遠遠比不上心裏的萬分之一。
他看着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嘴唇哆嗦了半天。
最終,所有的憤怒和屈辱都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帶着無盡悲涼的嘆息。
他認命了。
他們這些泥腿子,怎麼鬥得過人家侯府的世子爺呢?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直垂着頭默默流淚的李氏,卻突然抬起了頭。
她用粗糙的袖子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通紅的眼睛看着趙徹。
聲音沙啞,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你放心,我們……我們都懂了。”
“你如今是金貴人,我們這些窮親戚,不會上門去給你添麻煩,更不會讓你在京城裏丟了臉面。”
李氏的話說得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
她看着趙徹,那張她看了十八年的臉,如今卻寫滿了她看不懂的冷漠和倨傲。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可她是一個母親。
即便這個兒子已經不認她了,她心裏最後的一絲念想,還是希望他能過得好。
十八年的習慣,讓她在說完這番話後,下意識地,用一種帶着濃濃關切和心疼的語氣,補充了一句。
“狗蛋……你在侯府,要好好過日子,要……要聽你親生爹母的話……”
“狗蛋”這兩個字一出口,趙徹的臉色瞬間陰沉到極點。
在村裏,家家戶戶都信奉“賤名好養活”,所以給他取了這麼個名字。
以前,他從不覺得有什麼。
可現在,這兩個字從李氏的嘴裏說出來,對他而言,卻不啻於最惡毒的詛咒和最尖銳的嘲諷!
這兩個字,就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塵封的記憶。
那些穿着打補丁的衣服,吃着難以下咽的糠咽菜,睡在冬冷夏熱的破舊土屋裏的日子,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閃現。
那是他最想抹去,最不願提及的過去!是他如今高貴身份上,唯一的一塊污點!
“你給我閉嘴!”
趙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了!
他之前那副故作優雅的姿態蕩然無存,整個人面目猙獰,指着李氏厲聲尖叫道:
“誰準你叫這個名字的!你這個鄉野村婦,你有什麼資格叫我!”
“狗蛋早就死了!從我回到侯府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死了!”
他雙目赤紅,狀若瘋狂。
“我叫趙徹!鎮遠侯府的世子,趙徹!你們給我記清楚了!以後再敢讓我聽到這個名字,我撕了你的嘴!”
這突如其來的爆發,把宋家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李氏更是被他猙獰的模樣了嚇得後退了兩步。
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不明白,她只是像過去十八年裏一樣,叫了一聲他的乳名,他爲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宋大山也被激怒了,他瞬間忘了什麼侯府世子,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將妻子護在身後,對着趙徹怒吼道。
“你個小畜生!有你這麼跟你娘說話的嗎!”
“娘?”
趙徹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誇張地大笑起來。
“我娘是鎮遠侯夫人,金枝玉葉,尊貴無比!就憑她?一個連大字都不識一個的村婦,也配當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