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路上,宋墨搭上了一輛牛車。
老牛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車輪“吱呀吱呀”地在滿是石子的土路上顛簸着。
宋墨被晃得有些昏昏欲睡,但身上七八十斤的重物壓着,讓他根本無法放鬆。
左手是米,右手是肉,懷裏還揣着一堆瓶瓶罐罐,整個人像是一座移動的小山。
他之前何曾受過這種生活。
在侯府,出門便是軟轎香車,前呼後擁。
別說提東西,就是多走幾步路都有小廝搶着要背。
如今,這幾十斤的重量,實實在在地壓在他的身上,壓得他肩膀酸痛,手臂發麻。
可奇怪的是,他心裏卻沒有多少怨懟,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牛車慢悠悠地晃進了村口,宋墨遠遠地就看到了自家那破舊的茅草屋。
可與往日不同的是,在那矮小的院門前,竟然停着一輛極其不相稱的馬車。
那馬車通體由名貴的楠木打造,車壁上雕刻着繁復的雲紋,四角懸掛着精致的流蘇銅鈴。
拉車的兩匹駿馬神駿非凡,毛色油亮,一看就知是日行千裏的寶馬。
宋墨的心,咯噔一下。
這馬車他再熟悉不過了,車廂一側那個小小的徽記,正是鎮遠侯府的標志。
侯府的人怎麼會來這裏?
是侯爺夫人良心發現,想來彌補什麼?
一個穿着華服的身影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宋墨的眉頭瞬間緊緊蹙起。
他立刻付了牛車錢,一手提着米袋,一手拎着豬肉。
用盡全身的力氣,踉踉蹌蹌地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越是靠近,院子裏傳來的聲音就越是清晰。
有女人的抽泣聲,男人的粗重喘息聲,還有……一個年輕男子帶着幾分輕蔑和不耐煩的清冷嗓音。
宋墨的腳步停在了院門口,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側過身,透過門板的縫隙朝裏看去。
只見院子中央,他那老實巴交的父親宋大山,正漲紅了臉。
雙手緊緊攥着拳頭,身體因爲憤怒和屈辱微微發抖。
母親李氏則捂着嘴,眼淚無聲地從指縫間滑落。
大姐宋大丫將女兒小春花緊緊護在懷裏,臉色有些難看。
而二丫和三丫則躲在母親身後,看着院子裏的不速之客。
在他們面前,站着一個身穿寶藍色錦緞長袍的少年。
那少年雖然矮小,眉宇間帶着一股子揮之不去的倨傲與冷漠。
他身上每一寸衣料,每一個配飾,都彰顯着與這個貧窮小院格格不入的富貴。
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被鳩占鵲巢十八年,如今終於認祖歸宗的真世子——趙徹。
宋墨心裏冷笑一聲,這孫子不在侯府裏當他的寶貝疙瘩,跑到這窮鄉僻壤來做什麼?
顯擺他的新身份嗎?
就在這時,趙徹動了。
他姿態優雅地解下腰間一個繡着金線的荷包,從裏面隨意地倒出幾塊碎銀子,“叮叮當當”地扔在了院中那張破舊的木桌上。
銀子在桌面上滾動,發出刺耳的聲音,也刺痛了宋家所有人的心。
“這些銀子,你們拿着。”
趙徹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意味,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從今往後,我與你們,再無任何瓜葛。”
他掃視了一圈宋家人臉上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意。
“我現在是鎮遠侯府的世子,未來的鎮遠侯。而你們,不過是鄉野村夫。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過去十八年的錯位,就到此爲止吧。”
宋大山嘴唇哆嗦着,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個突然出現的兒子,帶給他的不是重逢的喜悅,而是錐心刺骨的羞辱。
李氏的哭聲再也壓抑不住,化作了悲痛的嗚咽。
趙徹仿佛沒有看到他們的痛苦,繼續冷酷地說道。
“拿着這些銀子,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更不準去京城侯府找我。若是在街上偶然遇見,也要裝作不認識,明白嗎?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
“你……”
宋大山終於擠出了一個字,氣得渾身發抖,雙目赤紅。
他一輩子老實本分,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這可是他的兒子啊!
雖不是親生的,但也是他含辛茹苦養育了十八年的兒子啊。
“我如何?”
趙徹挑了挑眉,眼神裏滿是譏諷。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們還指望我認下你們這門窮親戚,讓整個京城看我的笑話?我勸你們最好有點自知之明。”
這番話,如同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宋家人的心上。
仿佛血淋淋的,疼得人無法呼吸。
宋墨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眼神也是越發冷冽。
這樣的畜生做出這種事情,其實並不讓他感到太過意外。
宋家雖然窮,但宋大山和李氏是什麼樣的人,他看得分明。
他們善良,淳樸,哪怕自己吃糠咽菜,也想把最好的留給子女。
趙徹流落在外十八年,是他們沒本事,可他們又何曾知情?
如今真相大白,這趙徹不思養育之恩也就罷了。
竟然還跑上門來,用銀子來斬斷血脈親情,用言語來羞辱親手將其養育成人的父母!
說是畜生,也確實是讓畜生蒙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