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丫頭這才扭扭捏捏地從門後走出來。
小手攥着衣角,躲在李秋菊的身後,只敢偷偷地瞧宋墨。
宋三丫年紀最小,膽子也最小,她扯了扯李秋菊的衣袖,用蚊子哼哼般的聲音小聲問。
“娘,狗蛋哥哥……不回來了嗎?這個哥哥是誰呀?”
“狗蛋哥哥”四個字一出口,屋裏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宋大山剛緩和下來的臉色又緊繃起來,臉上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李秋菊則是心頭一酸,她蹲下身,摟住兩個女兒,柔聲解釋道。
“傻丫頭,以後沒有狗蛋哥哥了。這個,是你們的親哥哥,以後他就在咱家了。”
她又指了指宋墨,對兩個女兒說。
“快,叫哥哥。”
宋二丫和宋三丫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們的目光在宋墨身上打轉。
眼前的這個哥哥,穿着她們從未見過的料子做的衣裳。
人長得比村東頭土地廟裏,畫的仙童還要好看。
他的皮膚很白,不像村裏的男孩子,一個個都曬得跟泥鰍似的。
“哥哥……”
宋二丫膽子大些,細聲細氣地喊了一聲。
宋三丫有樣學樣,也跟着軟軟糯糯地叫。
“哥哥……”
宋墨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撓了一下,癢癢的,軟軟的。
他努力讓自己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沖她們點了點頭。
這兩個,就是他血脈相連的親妹妹。
“哎,天不早了,都餓了吧!”
李秋菊抹了把臉,站起身來。
“孩子,你剛回來,肯定餓壞了。娘這就去做飯,你等着,娘給你做點好吃的!”
她說着,就急匆匆地往廚房走,腳步都帶着一股子雀躍。
宋大山也跟着動了,去井邊打了一瓢清水,回來倒進鍋裏。
然後蹲在灶膛前,開始生火。
宋墨看着他們忙碌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他沒有坐着幹等,也跟着走進了廚房。
宋家的廚房很小,也很簡陋。
一個土灶台,一口大黑鍋,牆角堆着一捆柴火。
幾個陶制的罐子和碗碟,擺在破舊的木架上。
整個廚房裏,最顯眼的東西,是房梁上用草繩吊着的一小塊臘肉。
那塊肉黑乎乎油亮亮的,看起來已經被風幹了很久,大小也不過巴掌那麼大。
李秋菊搬來一張小板凳,踩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將那塊臘肉取了下來。
宋墨注意到,她拿刀的時候,手都有些抖。
這塊肉,恐怕是這個家最貴重的食物了。
最終,李秋菊一咬牙,把整塊臘肉都扔進了鍋裏。
添上水,蓋上鍋蓋,讓宋大山燒大火煮。
接着,她又走到牆角的米缸前,猶豫了一下,沒有去揭那個裝滿了粗糧的大缸。
而是從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小陶罐裏,用碗小心地舀出大半碗雪白的米來。
淘米的時候,她洗得格外仔細,生怕搓掉了一點米皮。
宋墨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一句話也沒說。
他知道,這碗白米,這塊臘肉,在這個家裏意味着什麼。
晚飯很快就做好了。
飯菜的香氣很快就從那口大黑鍋裏飄了出來,混着柴火的煙火氣,有一種踏實又溫暖的味道。
李秋菊端上來一碗飯,小心翼翼地擺在了宋墨的面前。
雪白的米飯堆得冒了尖,煮得油亮的臘肉切成薄片,整整齊齊地鋪在飯上。
肉片的肥膘部分,在熱氣的蒸騰下變得半透明,誘人的油光浸潤了下面的米粒。
而擺在宋大山和兩個妹妹面前的,則是褐色的粗糧糊糊。
碗裏清湯寡水,看不到一丁點油星。
宋墨端着碗,只覺得手裏的分量沉甸甸的。
這碗飯,幾乎是這個家所有的精華了。
他抬起頭,看到爹娘和妹妹們都在看着他,眼神裏充滿了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仿佛他是什麼尊貴的客人,正在品鑑一道絕世佳肴。
兩個小丫頭更是眼巴巴地瞅着他碗裏的肉,小鼻子一聳一聳的。
嗅着空氣裏的肉香,喉嚨不自覺地上下滾動。
宋墨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又酸又脹。
家裏實在是太窮了,窮的家徒四壁,窮的可憐!
一想起家裏人就吃着這些東西,就感到一陣痛心。
在侯府的時候,山珍海味他都吃過了,別說一塊臘肉。
就是整只的烤乳豬擺在面前,他都覺得司空見慣。
可在這裏,這幾片臘肉,卻是全家人從牙縫裏省下來的寶貝。
“孩子,咋不吃啊?是不是……是不是吃不慣這些粗鄙東西?”
李秋菊見他遲遲不動筷,聲音裏透着一股子擔憂和無措。
她生怕兒子嫌棄,又不知道自己還能拿出什麼更好的東西來。
宋墨搖了搖頭,拿起筷子。
但他沒有往自己嘴裏送,而是夾起了最大的一片臘肉,放進了李秋菊的碗裏。
“娘,你吃。”
李秋菊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急忙用筷子把肉往回撥。
“哎喲,你這孩子!這是給你補身子的!娘不愛吃這個,你快吃,快吃!”
她的動作快得像是在推開什麼不好的東西,而不是一塊香噴噴的肉。
宋墨沒跟她爭,轉手又夾起一片,放到了旁邊宋大山的碗裏。
宋大山嘴唇動了動,黝黑的臉膛漲得有些發紅,也悶聲悶氣地要把肉夾回來。
“我一個大老爺們,吃啥肉。”
“爹,娘,”
宋墨看着他們,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你們要是不吃,我這碗飯也吃不下去。”
他頓了頓,視線掃過躲在李秋菊身後,拼命咽口水的兩個妹妹。
“我在侯府,什麼沒吃過?身子早就養得壯壯實實的,不缺這一口吃的。倒是家裏,一年到頭都見不着葷腥,爹要下地幹活,娘要操持家務,妹妹們還在長身體,你們才更需要補。”
說着,他又夾起兩片小一點的肉,分別放進了宋二丫和宋三丫的碗裏。
兩個小丫頭看着碗裏突然多出來的寶貝,眼睛瞬間就亮了。
齊刷刷地抬頭看向李秋菊,像是在請示什麼。
李秋菊看着兒子誠懇的臉,再看看丈夫和女兒們,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這個兒子,雖然在侯府過了十幾年的富貴日子,可這心裏,還是向着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