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午夜的鍾聲剛剛敲過第十二下。

趙伶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不是因爲睡醒了,而是因爲某種東西打破了第七病院深沉的寂靜。那是一種聲音,一種本不該存在的聲音——腳步聲。

不是護工查房時那種疲憊的、鞋底摩擦水泥地的拖沓聲。

不是病人夢遊時那種茫然的、忽快忽慢的踉蹌聲。

甚至不是活物該有的腳步聲。

這聲音太規律了。

咚。咚。咚。

每一聲之間的間隔精確得如同節拍器,不多不少正好兩秒。腳步落下的力道均勻,每一步都帶着一種沉甸甸的質感,像是穿着沉重靴子的人在行走,但靴底接觸地面的聲音卻又異常沉悶,仿佛隔着厚厚的海綿。

更詭異的是,聲音的“位置”在變化。

趙伶屏住呼吸,耳朵貼在房門上。聲音從走廊東側盡頭傳來,由遠及近,緩慢而堅定地向西側移動。經過他門口時,停頓了半拍——不是停止,而是那種走路時經過某扇門時自然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細微遲疑。

然後繼續。

咚。咚。咚。

向西,經過公共活動室,經過茶水間,經過護士站……最後停在走廊最西側——那裏是死路,只有一扇常年鎖着的消防門,門後是廢棄的舊樓梯間。

聲音停了。

整整十秒,寂靜重新籠罩走廊。

趙伶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他緩緩直起身,從門上的小窗向外望去——走廊空無一人,只有夜燈投下間隔的光斑,在地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遠處護士站的台燈亮着,但護士趴在桌上睡着了,頭枕着手臂,一動不動。

聲音消失了?

不。

就在趙伶準備移開視線時,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方向相反。

咚。咚。咚。

從西側消防門處開始,向東移動。同樣的節奏,同樣的步速,同樣的沉重質感。像是那個看不見的行走者,在走廊盡頭掉了個頭,正原路返回。

趙伶的手指扣緊了門框。他的目光順着聲音移動的方向掃視,試圖在空蕩的走廊裏捕捉到任何一點視覺上的異常——空氣的扭曲、光線的折射、地面塵埃的不自然擾動。

什麼都沒有。

只有聲音,穩定地、不容置疑地存在着,仿佛行走者存在於另一個與這個世界重疊但不可見的維度。

咚。咚。咚。

經過他門口時,再次停頓半拍。

這一次,趙伶感覺到了一絲別的什麼——不是聲音,不是視覺,而是一種“注視”。冰冷的、非人的、帶着探究意味的注視,透過門板落在他身上。

他胸口的金色紋路微微發熱,不是劇烈的反應,而是一種低沉的、警惕性的脈動。仿佛他體內的某種力量,感知到了門外那東西的本質,並本能地做好了對抗準備。

趙伶強迫自己放鬆肩膀,調整呼吸,讓自己看起來像是還在沉睡。他不能暴露,不能表現出任何異於常人的警覺——無論門外是什麼,只要他不“看”它,不承認它的存在,它或許就會像對待其他病人一樣,僅僅是“經過”。

注視感持續了大約三秒,然後移開了。

咚。咚。咚。

聲音繼續向東,最終停在了走廊東側的某個位置。

趙伶等了幾分鍾,確認聲音沒有再移動後,再次從小窗望出去。這次,他注意到一個之前忽略的細節:走廊東側盡頭,靠近衛生間的地方,有一扇門下方透出微弱的光。

那是財務室的門。

周會計還沒睡?

或者說……周會計知道腳步聲的存在,並且在“做些什麼”?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再也壓不下去。趙伶回想起周會計白天的樣子,那個永遠平靜、永遠握着算盤、永遠在記錄着什麼的中年男人。如果他真的在對抗這座病院的異常,那麼午夜時分,正是異常最活躍的時候,他不可能毫無作爲。

腳步聲停了。財務室門下的光還亮着。

一個決定在趙伶心中成形。

他要去看一眼。

不是開門出去——那太冒險了,護工雖然睡着了,但萬一醒來,他無法解釋自己爲什麼深夜離開房間。他需要另一種方式。

趙伶的目光落在房間的洗手池上。老舊的鐵質水管從牆壁伸出,連接着水池下方的閥門。他記得昨天洗臉時,水管發出過奇怪的響聲——不是水流聲,而是一種空洞的、仿佛管道深處有什麼東西在回響的聲音。

如果這座病院的供水系統真的如他之前感知的那樣,被某種“污染”滲透,那麼水可能不僅是污染的載體,也可能成爲傳遞信息的媒介。

他走到洗手池邊,擰開水龍頭。水流很小,是夜間的節水模式,細弱的水柱落在瓷盆裏,發出單調的滴答聲。趙伶關上水龍頭,將右手手掌貼在溼潤的池壁上,閉上眼睛。

金色紋路在他的意識中浮現。這一次,他沒有嚐試大範圍的感知——那消耗太大,而且容易驚醒不該驚醒的東西。他將注意力集中在一點:讓感知順着水管向下,穿過牆壁,進入走廊的供水主管道,然後……向東。

這是一條險路。水管中的污染雖然稀薄,但無處不在。他的意識就像一滴清水落入渾水,既要保持自我不被污染同化,又要順着管道系統移動,尋找財務室附近的水管節點。

最初的幾十秒很順利。他“看到”了復雜的管道網絡,生鏽的內壁,沉積的污垢,還有那些漂浮在流水中的、稀薄的黑色絮狀物——那是污染的具象化,像是某種精神殘渣的沉澱。

越往東,黑色絮狀物越少。

快到財務室附近時,管道內壁出現了變化:鏽跡減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暗紅色的、像是用刷子塗抹上去的斑駁痕跡。這些痕跡排列成規律的圖案,趙伶仔細辨認,發現那竟然是簡化版的算盤珠子圖案——三個一排,五個一列,排列在管道的關鍵節點上。

周會計的“算盤陣”不止在房間裏,還延伸到了供水系統?

趙伶的感知繼續前進。在財務室正下方的管道交匯處,他“看到”了更驚人的景象:那裏的管道內壁幾乎完全被暗紅色的符號覆蓋,符號層層疊疊,像是反復塗抹加固的封印。最中央的位置,鑲嵌着一顆鴿蛋大小的暗紅色石頭——和那天周會計按進牆裏的石頭一模一樣,只是更大,能量波動更強。

石頭周圍,水流變得異常清澈,沒有任何黑色絮狀物。它像一個淨化核心,將流經此處的污染過濾、驅散。

但此刻,石頭的光芒正在有規律地明暗變化。

明——暗——明——暗。

節奏很慢,大概五秒一個周期。每次變亮時,石頭表面的符號就會泛起微光,那些符號仿佛活了過來,在水流中微微扭曲、重組,然後釋放出一股無形的波動,順着管道向四周擴散。

趙伶忽然明白了。

腳步聲。規律的兩秒間隔。石頭光芒的五秒周期。

二者之間,存在某種對應關系。

周會計不是在被動防御。他是在主動“調控”——用算盤陣和這顆石頭核心,調控整棟病院管道系統中污染的流動。那些規律的腳步聲,可能是污染被引導、被約束時,在現實層面產生的“回響”。

就在這時,趙伶的感知捕捉到一絲異常。

在財務室正上方的位置——也就是周會計此刻所在的房間——水管中突然涌入一股濃稠的黑色物質。不是絮狀物,而是更粘稠、更黑暗的流體,像原油,又像凝固的陰影。它試圖沖破石頭周圍的淨化場,向四周擴散。

石頭光芒的節奏立刻改變了。

從五秒周期縮短到兩秒,瘋狂閃爍。符號劇烈波動,釋放出的淨化力量增強數倍,將黑色流體死死擋住。但黑色流體沒有退縮,反而越聚越多,從管道深處源源不斷地涌出,與淨化場形成僵持。

趙伶“聽”到了聲音。

不是通過耳朵,而是通過感知直接傳入意識的聲音:無數細碎的、尖銳的、充滿惡意的低語,從黑色流體中散發出來。那些低語說着他聽不懂的語言,但情緒是赤裸裸的——飢餓、憤怒、貪婪,還有對生者世界的深深憎惡。

財務室裏傳來響動。

是算盤聲。

但不是趙伶熟悉的、有節奏的撥弄聲,而是急促的、暴烈的、仿佛戰場擂鼓般的撞擊聲。珠子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框架內來回沖撞,發出暴雨般的咔噠聲。每一次撞擊,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順着某種渠道注入水管中的石頭核心。

石頭的光芒穩定下來。

淨化場開始反推。暗紅色的光像潮水般涌向黑色流體,所過之處,黑色被分解、淨化、消散成無害的灰色煙霧,最終被水流沖走。

低語聲變成了慘叫。

然後戛然而止。

黑色流體徹底消失了。石頭光芒的節奏恢復成五秒周期,緩慢而穩定地明暗着。水管中的水流重新變得清澈。

財務室裏的算盤聲也停了。

一片寂靜。

趙伶緩緩收回感知。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靠在洗手池邊,渾身被冷汗浸透,呼吸急促,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疼。剛才那場無聲的對抗,雖然只是旁觀,但對精神的消耗遠超預期。

他看向房間門下的縫隙——走廊裏,財務室門下的光,剛剛熄滅。

周會計結束了今晚的工作。

腳步聲再也沒有響起。

趙伶走回床邊,躺下,但毫無睡意。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將剛才看到的一切拼湊起來:

第七病院的供水系統不僅是污染傳播的渠道,也是周會計構建防御網絡的骨架。他用某種方法(很可能是以自身精血爲引)在關鍵節點布置了淨化核心,通過算盤聲遠程調控核心的強度,引導、約束、淨化管道中的污染。

而那些午夜走廊裏的腳步聲,是污染被約束時產生的“現實回響”——就像水流被堤壩擋住時會產生震動一樣。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周會計每夜都在進行這樣的工作。意味着污染每夜都在試圖突破。意味着這場無聲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很久,而且看不到盡頭。

還意味着……周會計的力量是有限的。那顆石頭核心需要他的算盤聲(或者說,他的某種力量)來維持和激活。如果有一天他撐不住了,如果石頭核心被污染突破,整棟病院的供水系統會在瞬間變成污染的狂歡通道。

到那時,會發生什麼?

趙伶不敢想象。

窗外的天色開始泛白。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濃重的時刻,但病院的走廊裏,那種無處不在的壓抑感反而減輕了一些——是周會計今晚的勝利帶來的暫時安寧嗎?

趙伶閉上眼睛,嚐試入睡。但就在意識即將沉入黑暗時,一個細節突然跳回他的腦海:

黑色流體出現的位置,是財務室正上方。

也就是說,污染是沖着周會計去的。

不是隨機的滲透,不是無差別的擴散,而是有目標的、試圖直接攻擊防御體系核心的沖鋒。

牆裏的東西,窗外的影子,管道中的污染……它們之間,是否存在某種協調?是否存在一個統一的意志在背後驅動?

這個念頭讓趙伶徹底清醒了。

如果這些異常現象不是孤立的,如果它們真的被某個更高層次的存在統合、指揮,那麼第七病院面臨的威脅,遠比表面看起來的更可怕。

而周會計,一個人,一柄算盤,一些血符和石頭,真的能長期對抗這樣的存在嗎?

天亮了。

走廊裏傳來早起的護工走動的聲音,推車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病人們含糊的嘟囔聲。第七病院又開始了看似普通的一天。

趙伶從床上坐起來,看着從鐵柵窗透進來的灰白晨光。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只是觀察和僞裝了。

周會計需要幫手。這座病院需要更多能對抗黑暗的人。

而他,擁有《戲神卷宗》的傳承,擁有能感知異常的能力,甚至擁有能驅散“窺視集群”的唱戲能力——他是最適合的人選。

但如何開口?如何讓周會計相信他不是累贅,而是真正的助力?如何在不暴露自己全部底牌的情況下,展現自己的價值?

早餐時,趙伶在食堂再次見到了周會計。

會計先生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不同,依舊穿着那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手裏托着算盤,安靜地吃着清湯面。只是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陰影,握筷子的手比平時更穩,像是在刻意控制某種輕微的顫抖。

趙伶端着餐盤,在他對面的空位坐下。

周會計抬眼看了看他,沒說話,繼續吃面。

“昨晚我聽到了腳步聲。”趙伶用很輕的聲音說,眼睛盯着自己的粥碗,像是自言自語。

周會計夾面的筷子停頓了一瞬。

“規律的腳步聲,兩秒一步,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趙伶繼續說,“最後停在財務室附近,消失了。”

周會計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他的動作很慢,像是在思考如何回應。

“很多病人都聽到過。”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夜間的幻聽,是常見症狀。”

“不是幻聽。”趙伶抬起頭,直視周會計的眼睛,“是管道裏的東西被擋住時,產生的回響。對吧?”

四目相對。

食堂的嘈雜聲在這一刻仿佛退得很遠。趙伶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也能看到周會計瞳孔深處那一閃而過的震驚,隨即被更深的警惕取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周會計移開目光,重新拿起筷子。

“我知道你在對抗什麼。”趙伶的聲音壓得更低,“我知道你每夜都在用算盤聲控制那些石頭核心,淨化水管裏的污染。我知道昨晚有一波特別強的黑色流體攻擊了財務室下方的節點,你用了更急促的算盤聲才把它擋回去。”

周會計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他緩緩抬起頭,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平靜無波,而是一種混合着震驚、審視和某種復雜情緒的銳利目光。

“你……”他張了張嘴,最終只說了一個字。

“我想幫忙。”趙伶說,“我不是普通病人,你知道的。我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也許不能像你那樣布置陣法、淨化污染,但我能感知到它們,能在它們出現時發出預警,甚至能在某些情況下驅散它們。”

他頓了頓:“你一個人撐得太久了。讓我幫你。”

周會計沉默了很久。

久到趙伶以爲他會拒絕,會警告他不要再提,甚至會報告給醫生把他轉移到更嚴格的病房。

但最終,周會計只是重新撿起筷子,夾起已經涼了的面,淡淡地說:

“今晚十點,財務室。別被人看見。”

然後他端起餐盤,起身離開了。

趙伶坐在原地,看着周會計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門口,心髒狂跳。

他得到了機會。

今晚,他將正式踏入第七病院深層的戰場。

而第一步,就是學習如何在這個戰場上,活下去。

【第六章完,字數:4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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