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豆大的雨點砸在傘面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像是無數根鼓槌在密集地敲擊着一面無形的巨鼓。
陸凜站在沈硯身側,米白色的西裝早已被斜飄的雨絲打溼大半,冰冷的布料緊貼着脊背,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可他渾然不覺,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緩緩推開的朱紅大門。
門縫越裂越大,一股濃鬱的灰霧從門內涌了出來,像是活物一般,在雨幕中翻涌、盤旋。那灰霧裏裹挾着無數雜亂的念頭,尖銳的哭喊聲、低沉的咒罵聲、絕望的哀求聲……像是無數根細針,密密麻麻地扎進陸凜的腦海裏。
換做旁人,此刻怕是早已被這股洶涌的執念波動攪得心神俱裂,可陸凜只是微微蹙眉,指尖輕輕蜷縮起來。他是天生的執念共鳴者,這些雜亂的念頭對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他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這些念頭裏,有宅子裏枉死之人的怨念,有被墟界吞噬者的殘念,還有一些,是來自妄念之墟深處的,更加古老、更加詭異的氣息。
沈硯站在他身邊,手裏的傘斜斜地撐着,大半傘面都遮在了陸凜的頭頂,自己的半邊肩膀早已被雨水打透。他看着陸凜微微發白的側臉,看着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銳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怎麼樣?”沈硯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絲戲謔,“這股味道,不好受吧?”
陸凜轉頭看向他,雨水順着他的發梢滑落,滴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又順着下頜線滾下去,沒入溼透的西裝領口。他的眼神依舊平靜,只是語氣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這宅子,比我想象的,還要邪性。”
“邪性?”沈硯嗤笑一聲,抬手指了指那扇敞開的大門,“這才哪兒到哪兒。真正的邪性,還在門裏面。”
他話音剛落,門內的灰霧突然翻涌得更加劇烈,像是被什麼東西驚擾了一般。緊接着,一陣刺耳的“吱呀”聲響起,那扇腐朽的朱紅大門,竟然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緩緩地完全敞開了。
門內,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像是一張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周圍所有的光線。灰霧在黑暗中翻滾,隱約間,似乎有無數道黑影在裏面穿梭、遊蕩,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保鏢站在兩人身後,臉色發白,身體微微顫抖着,顯然是被眼前這詭異的景象嚇得不輕。其中一個保鏢壯着膽子,低聲說道:“沈少,這地方……太邪門了,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沈硯連頭都沒回,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嚇得保鏢瞬間噤聲,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怕了?”沈硯收回目光,轉頭看向陸凜,眼底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像是獵人看到了心儀的獵物,“陸策展人,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陸凜沒有回答,只是抬腳,朝着那扇敞開的大門走去。
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模糊了他的視線,可他的腳步卻異常堅定。每走一步,腳下的石板路都會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是在回應着他的到來。
沈硯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收起傘,任由冰冷的雨水砸在自己身上,快步跟了上去。
“等等我。”沈硯的聲音帶着一絲笑意,“這種好玩的地方,怎麼能少了我?”
兩人一前一後,踏入了那扇朱紅大門。
剛一進門,一股濃鬱的腐朽味夾雜着血腥味撲面而來,嗆得人幾乎喘不過氣。陸凜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光快速掃視着四周。
這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庭院,地面上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雜草間散落着破碎的瓦礫和腐朽的木頭。庭院中央,有一口幹涸的古井,井口布滿了青苔,井壁上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符咒。
庭院四周,是幾間破敗的廂房,門窗早已腐朽不堪,有的甚至已經完全坍塌,露出裏面黑漆漆的空洞。
灰霧在庭院裏彌漫着,能見度不足三米。隱約間,陸凜能看到,那些廂房的陰影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晃動。
“小心點。”沈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一絲難得的凝重,“這宅子裏的執念,比外面的要濃得多。那些黑影,是執念凝聚而成的虛影,一般情況下,不會主動攻擊人。但如果被它們纏上,也夠喝一壺的。”
陸凜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虛影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和沈硯,像是在打量着兩個闖入者。
他的指尖輕輕顫抖着,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興奮。
這些執念波動,比他以往接觸過的任何一次,都要濃鬱,都要純粹。如果能在這裏吸收這些執念,或許能讓他對妄念之墟的了解,更深一層。
當然,他不會傻到在沈硯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
兩人小心翼翼地穿過庭院,朝着正屋走去。
正屋的門虛掩着,上面的漆皮早已剝落殆盡,露出裏面深褐色的木頭。門上,掛着一塊腐朽的牌匾,牌匾上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到兩個殘缺的字——“觀妄”。
觀妄。
陸凜的心頭猛地一跳。
觀妄齋拍賣行,觀妄舊宅。
這兩者之間,難道有什麼聯系?
沈硯顯然也注意到了那塊牌匾,他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看來,這觀妄齋的來頭,不小啊。”沈硯的聲音帶着一絲玩味,“竟然和這妄念之墟的入口,同名。”
陸凜沒有接話,只是伸手,輕輕推開了正屋的門。
“吱呀——”
門軸轉動,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庭院裏,顯得格外突兀。
門內,是一片更加濃鬱的黑暗。灰霧像是潮水一般,從門內涌了出來,夾雜着一股更加濃鬱的執念波動。
陸凜深吸一口氣,抬腳走了進去。
正屋很大,裏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張腐朽的八仙桌,和幾把散落在地上的椅子。牆壁上,掛着幾幅早已褪色的字畫,字畫的內容模糊不清,像是被什麼東西腐蝕過一般。
屋子的正中央,地面上刻着一個巨大的八卦圖案,八卦圖案的中央,鑲嵌着一塊黑色的石頭。那石頭約莫拳頭大小,表面光滑,像是被打磨過一般。石頭上,散發着一股濃鬱的灰霧,正是妄念之墟的氣息。
“就是這裏了。”沈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走到八卦圖案的中央,彎腰撿起那塊黑色的石頭,“這石頭,是妄念之墟的界石。只要用纏念瓷瓶裏的執念,激活這塊界石,就能打開墟界之門。”
陸凜的目光落在沈硯手中的黑色石頭上,眼底閃過一絲貪婪。
這塊界石,是打開妄念之墟的關鍵。如果能得到這塊界石,就算沒有沈硯,他也能自由進出妄念之墟。
當然,他現在還沒有能力從沈硯手中搶走界石。
沈硯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抬起頭,看向陸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怎麼?看上這塊界石了?”
陸凜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恢復了平靜。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淡淡地說道:“這塊石頭,很特別。”
“確實很特別。”沈硯笑了笑,將界石放回八卦圖案的中央,然後從懷裏掏出那只青花纏枝蓮紋瓷瓶,“看好了。”
他伸出手,將瓷瓶放在界石的上方。
瓷瓶剛一接觸到界石的灰霧,瓶身上的纏枝蓮紋路,突然亮了起來,發出一陣淡淡的青光。緊接着,瓷瓶裏的灰霧,像是被什麼東西牽引着一般,源源不斷地涌了出來,注入到界石之中。
界石被灰霧包裹着,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庭院裏的灰霧,像是受到了召喚一般,瘋狂地朝着正屋涌來。那些執念凝聚而成的虛影,發出一陣尖銳的嘶吼聲,像是在痛苦地掙扎着。
陸凜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執念波動,正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朝着界石匯聚。他的身體微微顫抖着,體內的執念共鳴者的能力,像是被激活了一般,瘋狂地吸收着周圍的執念。
他的臉色越來越白,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這些執念太過濃鬱,太過狂暴,如果繼續吸收下去,他的精神,很可能會被這些執念撐爆。
沈硯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異樣,他轉過頭,看向陸凜,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露出了一絲了然的笑容。
“看來,我猜的沒錯。”沈硯的聲音帶着一絲戲謔,“你果然是執念共鳴者。”
陸凜的心頭猛地一跳,他抬起頭,看向沈硯,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他沒想到,沈硯竟然連這個都知道。
沈硯笑了笑,沒有繼續追問。他轉過頭,看向界石,眼底閃過一絲凝重。
此刻,界石已經被灰霧完全包裹,顫抖得越來越劇烈。
突然,一道刺眼的青光,從界石之中爆發出來,照亮了整個正屋。
緊接着,一陣巨大的轟鳴聲響起,像是天崩地裂一般。
八卦圖案的中央,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縫,裂縫之中,涌出一股更加濃鬱的灰霧。灰霧之中,隱約間,能看到一扇巨大的黑色大門。
大門上,刻着無數復雜的紋路,那些紋路像是活物一般,在門上緩緩流動着。
門的上方,懸掛着一塊牌匾,牌匾上,寫着四個血紅的大字——
妄念之墟。
墟界之門,開了。
灰霧從門縫中洶涌而出,夾雜着一股來自異世界的,詭異而恐怖的氣息。
陸凜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巨大的黑色大門,眼底閃過一絲決絕。
他知道,這扇門的背後,是他唯一的生路。
也是,他和沈硯的博弈,真正的開始。
沈硯轉過頭,看向陸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陸策展人,準備好了嗎?”
陸凜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向沈硯,目光堅定:“隨時奉陪。”
沈硯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率先抬腳,朝着那扇黑色的大門走去。
陸凜緊隨其後。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那扇巨大的黑色大門之中。
門內,是一片未知的世界。
有恐怖的怪物,有致命的陷阱,有無數的執念虛影。
但也有,能讓陸凜擺脫枷鎖的希望。
雨,還在下着。
朱紅大門緩緩關閉,將所有的灰霧和詭異的氣息,都隔絕在了門內。
庭院裏,恢復了寂靜。
只有那些執念凝聚而成的虛影,還在陰影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像是在低語,又像是在詛咒。
詛咒着那些,踏入妄念之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