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嚇得“媽呀”一聲,
齊刷刷地又往後退了一大步,
手裏的鋤頭都快拿不穩了。
可想想卻沒在意狼王的憤怒。
她被張建國那句“來路不明的野種”刺得心口生疼。
她從狼王的背上滑了下來,
小小的身子站在巨大的狼王面前,
顯得那麼單薄脆弱。
她沒有哭喊,也沒有吵鬧,
只是抬起被淚水浸溼的小臉,固執地看着張建國,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地問道:
“我……我爸爸……叫張建軍……是不是?”
懷表上刻着字,
想想從路人口中知道這個名字的,
這個名字一出口,
張建國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毫無血色。
而想想,看到他這副表情,
心裏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她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
就是她的親大伯。
巨大的悲傷和絕望,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爲什麼……爲什麼親大伯要賣掉自己?】
她一直以爲,
自己是被不認識的壞人抓走的。
她從來沒想過,
傷害她最深的,
竟然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她尋找的家,
尋找的親情,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
一個笑話。
眼淚無聲地淌過她髒兮兮的小臉,
在下巴頦匯聚,
然後滴落在塵土裏。
她不哭了,也不鬧了,
只是那樣靜靜地站着,
眼神空洞地看着張建國。
過了很久很久,
她才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破碎的聲音,
輕輕地開口:
“伯伯……我不……我不跟你搶房子……也不……搶東西……”
“你告訴我……我爸爸……我媽媽……在哪裏……好不好?”
她伸出小手,
從貼身的兜裏掏出那塊珍藏的懷表,
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遞向張建國。
“我……我只要……找到他們……我什麼都……不要……”
“你告訴我……他們在哪兒……求求你……”
她仰着小臉,
淚水漣漣的大眼睛裏,
充滿了最卑微的祈求和最純粹的渴望。
那一刻,她願意付出一切,
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只爲換來父母的一點點消息。
這個家,她不想要了。
這個親人,她也不敢要了。
她只要她的爸爸媽媽。
想想正沉浸在被親人拋棄的巨大悲痛中,
那雙捧着懷表的小手,
在空中無助地顫抖着。
她小小的世界裏,
只剩下找到爸爸媽媽這最後一個卑微的願望。
就在這時,
一直冷眼旁觀的狼王,
那雙銳利的金藍異色瞳孔突然微微一縮。
它的視線越過人群,
穿過院子,
鎖定在了張建國腳邊不遠處的一塊東西上。
前些天下過雨,院子裏泥濘不堪。
爲了方便走路,
張家在地上墊了不少碎磚頭和石板。
而在那一堆雜亂的磚石裏,
有一塊顏色深沉、形狀規整的木牌,
尤爲顯眼。
它的一半陷在泥水裏,
上面滿是肮髒的腳印,
顯然是被當成了墊腳石,
被人踩來踩去。
狼王喉嚨裏發出一聲極低的嗚咽,
用鼻尖輕輕地、急切地碰了碰想想的胳膊,
同時將一個清晰的意念傳達給她:
【那裏,有你父親的氣息。】
想想的身體猛地一顫,
她順着狼王的視線望過去。
那塊牌子……
她顧不上其他,
邁開小短腿就跑了過去。
她蹲下身,
用兩只小手費力地將那塊沉甸甸的木牌從泥水裏拔了出來。
牌子入手冰涼,
上面沾滿了又溼又臭的污泥。
想想毫不在意,
她用自己破爛的袖子,
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髒污。
隨着污泥被擦去,
一行行用刀刻出來的字跡,
漸漸顯露出來。
最上面是一顆鮮紅的五角星,
雖然顏色已經有些暗淡,
但依舊莊嚴肅穆。
五角星下面,是一排稍大的字:
【西北軍區 鋼鐵團】
再往下,
是三個蒼勁有力的名字,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
狠狠地刻進了想想的心裏。
【烈士 張建軍】
張……建……軍……
這三個字,
想想在懷表背面已經摩挲了無數遍,
認識得不能再認識了。
那是她爸爸的名字。
可名字前面,
“烈士”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烈士……爸爸……】
想想小小的腦袋裏,
像是有一根弦,
“崩”的一聲就斷了。
她不認識“烈士”這兩個字,
但她聽村裏人說過。
王大爺家的兒子在軍隊上出事了,
就成了烈士;
李二叔的哥哥去抗洪沒回來,也成了烈士。
成了烈士的人,就是死了,
就是再也回不來了。
不……
不可能的……
爸爸怎麼會死呢?
他不是應該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等着自己去找他嗎?
他不是應該很高很高,
很壯很壯,會把自己舉起來,
讓自己騎在他的脖子上嗎?
【騙人的……這一定是騙人的……】
想想的世界,
在這一瞬間,
轟然崩塌。
所有的尋找,所有的期盼,
所有的幻想,
都變成了這塊冰冷沉重的木牌。
她緊緊地抱着那塊比她小臉還大的靈牌,
仿佛那是她整個世界的重量。
她小小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喉嚨裏發出“嗬嗬”的、類似小獸受傷般的哀鳴。
她想哭,卻哭不出聲音,
巨大的悲傷堵住了她的喉嚨,
讓她無法呼吸。
終於,那壓抑到極致的悲慟沖破了束縛。
“哇——!”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從她小小的身體裏爆發出來。
她再也站不住,抱着靈牌跌坐在泥水裏。
“爸爸……嗚嗚嗚……爸爸……”
“你……你不要想想了嗎……哇啊啊……”
“他們都……都欺負我……爸爸……你回來啊……”
她的哭聲裏,
有失去至親的絕望,
有被全世界拋棄的委屈,
有找不到方向的茫然。
那哭聲是如此的傷心,
如此的無助,
像一把小錘子,
敲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那些原本還帶着戒備和懷疑的村民,
此刻都沉默了。
一些心軟的婦人,
看着這個渾身泥水、抱着靈牌哭得快要喘不上氣的小女娃,
忍不住別過頭去,
悄悄抹起了眼淚。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有人低聲感嘆。
而張建國,
在看到想想挖出那塊靈牌的時候,
魂都快嚇飛了!
那塊靈牌是當初部隊送撫恤金時一起送來的,
他嫌晦氣,
本來想燒掉,
又怕對死去的弟弟萬一生氣變成鬼來找他,
就隨手扔在了牆角。
後來院子泥濘,
不知被誰拿去墊了腳,
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沒想到今天竟被這丫頭給翻了出來!
這要是讓她拿着這塊牌子去部隊,
那一問一個準,
自己侵吞撫恤金、賣掉烈士遺孤的事情就全兜不住了!
那是要被抓去槍斃的!
想到這裏,
張建國眼中凶光一閃,
也顧不上害怕了,
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
伸手就要搶想想懷裏的靈牌:
“你個小畜生!把東西給我!”
還沒等他的手碰到想想,
一道巨大的銀色影子快如閃電,憑空出現。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
狼王那蒲扇般巨大的爪子,
毫不留情地拍在了張建國的臉上。
張建國整個人像個破麻袋一樣,
被直接拍飛了出去,
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撞在院牆上才停下來,
半邊臉瞬間腫得像豬頭,
嘴角流出了血沫,
哼哼唧唧地半天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