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洗腸淵去的路藏在太行山坳裏，土路崎嶇，滿是碎石和枯黃的草莖。
佛圖澄跟在小石頭身後，腳步放得很慢。昨夜驅詭的疲憊還沒散盡，心口時不時傳來悶痛，他下意識地攥緊掌心的小木牌，冰涼的觸感能讓他稍微鎮定些。
小石頭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張望，生怕佛圖澄反悔離開。他想跟佛圖澄多說說話，可兩人語言不通，只能靠比劃交流，常常鬧得雞同鴨講。
“大師，前面就快到了。”小石頭指着前方的山坳，用半生不熟的官話說道，末了還加了句邢州方言，“那邊有個黑泉，爺爺說洗腸淵就在黑泉邊上。”
“黑泉？”佛圖澄皺了皺眉，他的邢州話聽着總有些偏差，把“黑泉”聽成了“黑犬”，下意識地四處張望，“黑犬在哪？”
小石頭愣了愣，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路邊，沒明白“黑犬”是什麼意思，只能比劃着解釋：“是水，黑色的水，不是狗。”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着水流的樣子，臉都憋紅了。
佛圖澄還是沒太聽懂，剛想再問，就見路邊的草叢裏突然竄出一只黑狗。那狗渾身黑毛，瘦得皮包骨頭，卻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它盯着兩人看了半晌，竟搖着尾巴跟了上來，寸步不離地跟在佛圖澄身後。
“哎？這狗怎麼跟着我們？”小石頭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村裏的狗都怕生人，它怎麼不怕你？”
佛圖澄也有些意外，他素來不與牲畜親近，這黑狗卻像是認識他一般，溫順地蹭了蹭他的僧袍下擺。他低頭看了看掌心的小木牌，牌面沒有異動，只能暫且放下疑惑，繼續往前走。
兩人一狗順着山路往裏走，越往山坳深處，空氣越陰冷。原本還算明朗的天，漸漸被厚重的雲層遮住，陽光透不進來，連風都帶着一股腥甜的寒氣，吹在身上涼颼颼的。
“快到了。”小石頭停下腳步，指着前方的深潭，聲音有些發顫。
佛圖澄抬眼望去，只見山坳盡頭藏着一汪深潭，潭水並非小石頭說的黑色，而是透着一種詭異的墨綠色，像凝固的墨汁，水面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連風吹過都掀不起波瀾。更詭異的是，潭邊的水面上，漂浮着一朵朵血紅色的花，花瓣層層疊疊，像凝血而成，散發着淡淡的腥氣。
“這就是洗腸淵？”佛圖澄的聲音沉了下來。
小石頭點點頭，攥緊了手裏的粗布巾，眼神裏滿是恐懼：“爺爺說，這花叫洗腸花，只有洗腸淵才有。以前爺爺采草藥，從不敢靠近潭邊，說這花會勾人的魂。”
佛圖澄緩步走到潭邊，彎腰打量着那些洗腸花。花瓣上沾着細小的水珠，透着一股陰寒的氣息，與他昨夜感受到的詭氣如出一轍。他想起西域的詭花，也是這般豔麗奪目，卻藏着致命的凶險。
“小心，別碰這花。”佛圖澄拉住想上前細看的小石頭，語氣嚴肅。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點麻油胭脂，均勻地塗在掌心。這是他從西域帶來的法子，能感知詭氣的存在，當年就是靠着這個，才躲過了不少詭術暗算。
胭脂剛塗好，掌心就傳來一陣灼熱感，比昨夜在達活泉感受到的還要強烈。他抬眼望向潭底，墨綠色的潭水渾濁不清，隱約能看到有黑影在水下蠕動，速度極快，看不清輪廓。
“潭底有東西。”佛圖澄沉聲道。
小石頭嚇得往他身後縮了縮，順着他的目光看向潭底，只看到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是、是爺爺嗎？”
佛圖澄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潭壁上。潭壁陡峭，布滿了青苔，隱約能看到上面刻着一些模糊的紋路，像是文字，又像是圖案，歪歪扭扭，透着古樸的氣息。
“那些是什麼？”佛圖澄指着潭壁上的紋路問道。
小石頭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愣了愣：“這是老祖宗的祭祀紋。爺爺說過，這是古邢族的符文，不能碰，碰了會遭報應。”他說着，往後退了兩步，臉上滿是敬畏。
佛圖澄的目光停留在那些符文上，越看越覺得熟悉。這些符文的線條走勢，帶着西域巫術的影子，卻又多了幾分古樸的守護之意，與他在達活泉感受到的詭氣同源，卻又有所不同。
他正想再靠近些細看，掌心的灼熱感突然加劇，潭底的黑影蠕動得更厲害了，水面上的洗腸花像是被驚動了一般，花瓣微微顫動，腥氣變得愈發濃烈。
“我們得離遠點。”佛圖澄拉着小石頭往後退了數步，直到掌心的灼熱感稍微緩解，才停下腳步。
那只黑狗也跟着往後退，對着潭水低吼了兩聲，聲音裏滿是警惕。
佛圖澄看着平靜卻暗藏凶險的洗腸淵，眉頭緊鎖。這潭裏的詭氣比他預想的更盛，那些符文和洗腸花，顯然都與古邢族的守護有關，可如今卻成了詭氣的溫床。
他想起小石頭爺爺失蹤的事，又想起那些失蹤的村民，心裏隱隱有了猜測：這洗腸淵的詭氣，恐怕與古邢族的滅族有關，而那些失蹤的人，或許都成了詭氣的祭品。
“大師，我們還進去找爺爺嗎？”小石頭拉了拉他的僧袍，聲音帶着哭腔，既害怕又不甘。
佛圖澄低頭看着他，又看了看那片墨綠色的潭水。他知道，進去意味着危險，可如果不進去，小石頭的爺爺恐怕就真的沒救了，那些被詭氣擄走的村民，也只能淪爲犧牲品。
就像當年西域的村落，他要是早點察覺危險，或許就能護住更多人。
掌心的小木牌微微發燙，像是在提醒他，不能再重蹈覆轍。
佛圖澄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進去。但你要跟在我身後，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能亂跑。”
小石頭用力點頭，攥緊了手裏的粗布巾，雖然害怕，卻還是鼓起勇氣：“我聽你的，大師。”
就在兩人準備靠近潭邊時，那只黑狗突然對着潭水狂吠起來，聲音急促，像是在警告什麼。潭底的黑影猛地竄動了一下，水面泛起一圈漣漪，那血紅色的洗腸花，竟在瞬間綻放得愈發豔麗。
佛圖澄的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將小石頭往身後拉了拉。
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要從潭底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