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摸底考的鈴聲像催命符，在走廊裏蕩出悠長的回音。孟誠叼着半塊沒吃完的面包沖進考場，剛在最後一排的座位坐下，監考老師就拿着金屬探測儀走了過來，在他身上掃了一圈，發出“滴滴”的警報聲。
“什麼東西？”老師皺眉。
孟誠從校服內袋摸出個皺巴巴的台球杆頭，是昨晚跟大胖練球時順手揣的：“呃……橡皮？”
全班哄笑起來。監考老師捏着那截光滑的木頭杆頭，嘴角抽了抽：“考場規定，與考試無關的物品一律上交。”
孟誠不情不願地把杆頭放在講台角落，剛坐下就聽見前排傳來筆掉在地上的聲音。葉深彎腰撿筆時，後頸的衣領掀起來，露出一小片淤青——像是被人打的。
孟誠的眼神沉了沉。昨天放學他故意繞去操場後巷，沒看見趙磊的人，只在地上發現了幾滴血跡和半截被折斷的鋼管。看來葉深替他把麻煩解決了，用的還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語文試卷發下來，孟誠掃了眼作文題《最難忘的一天》，筆尖懸在半空。他最難忘的一天，是十三歲生日那天，媽媽偷偷來學校看他，塞給他一塊印着小熊的橡皮擦，說等她攢夠錢就帶他走。可第二天，媽媽就收拾行李消失了，那塊橡皮擦成了她留下的唯一念想。
他忽然想起證物袋裏的那塊橡皮擦，還有葉深給他的那塊。這兩者之間，到底藏着什麼關聯？
“咳咳。”監考老師敲了敲他的桌子，“孟誠，注意考場紀律。”
孟誠回過神，在作文紙上胡亂寫了幾句應付，就開始研究前面葉深的背影。這家夥坐得筆直，握筆的姿勢標準得像教科書，答題卡填得密密麻麻，連選擇題的填塗都像是用尺子量過的，邊緣齊整得過分。
“學渣”的僞裝，未免太刻意了。
考到一半，孟誠實在無聊，開始觀察周圍的同學。大胖對着文言文翻譯抓耳撓腮，臉皺得像個包子；班長偷偷把手機藏在筆袋裏，屏幕亮着搜索頁面；而葉深……他的左手在桌肚裏輕輕敲着，節奏跟窗外的蟬鳴莫名合拍，像是在打什麼暗號。
孟誠的手指無意識地跟着節奏動了動，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台球桌上的走位暗號。低杆、高杆、偏塞……葉深敲的，分明是昨晚他跟大胖練的那套組合球路數。
這家夥，果然會打台球。
下午考數學，孟誠剛填完選擇題，就聽見“譁啦”一聲。葉深的水杯倒了，水順着桌沿流下來，浸溼了他的答題卡。
“抱歉。”葉深面無表情地抽出紙巾擦着，眼神卻飛快地掃過孟誠的桌面。
孟誠心裏了然，故意把草稿紙往旁邊挪了挪。最後一道大題的解題步驟清晰地露出來，葉深的筆尖頓了頓，隨即低下頭，在自己的答題卡上飛快地寫着什麼。
監考老師走過來查看情況，看見葉深溼透的答題卡，皺眉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換張新的吧。”
“不用了，謝謝老師。”葉深把溼掉的部分撕下來，露出下面幹淨的卷面，“剛好寫完了。”
老師狐疑地看了他兩眼，沒再追問。孟誠卻看得清楚，葉深撕掉的那部分，寫着的是跟他一模一樣的解題思路，只是用更潦草的字跡故意寫錯了幾個關鍵符號。
這家夥，連掩飾都做得滴水不漏。
最後一場考英語，王老師親自來監考。他抱着保溫杯，鏡片後的眼睛像雷達，在教室裏掃來掃去，誰稍微動一下筆，他就能精準地喊出名字。
“李萌萌，抬起頭來瞅黑板，別老盯着同桌的卷子看啦！”
“張昊，轉筆轉得不錯嘛！再轉的話，就到講台上轉個夠哦！”
“孟誠！”王老師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你嘴角那笑是啥意思？覺得試卷太小兒科了？”
孟誠趕緊收斂表情，假裝對着閱讀理解一臉茫然。他眼角的餘光瞥見葉深正在塗卡，動作快得驚人，像是早就把答案刻在了腦子裏。更詭異的是，他塗的選項跟自己心裏選的幾乎全對上了，除了最後一道完形填空——孟誠選的B，葉深卻選了C。
難道是自己錯了？孟誠皺起眉，重新讀了一遍題目。原文裏有個隱藏的時態提示，確實該選C。這家夥的英語水平，竟然比他還穩。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王老師抱着試卷走出去，路過孟誠座位時停下腳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孟誠，這次要是再考倒數，你就準備在辦公室待到期末吧。”
“知道了王老師。”孟誠嬉皮笑臉地應着，等王老師一走，立刻湊到葉深旁邊，“最後一題，你怎麼知道選C？”
葉深正把筆放進筆袋，聞言動作頓了頓：“猜的。”
“猜的？”孟誠挑眉，“你猜題的本事跟你打台球一樣厲害？”
葉深猛地抬頭，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你怎麼知道……”
“昨天在舊書店看見的。”孟誠半真半假地說，“你跟老板打聽‘黑八’的杆法，我剛好在旁邊翻書。”
這是他早上臨時編的謊話，沒想到葉深的反應竟然證實了他的猜測。葉深的耳根微微泛紅，抓起書包就要走，被孟誠一把拉住。
“別急着走啊。”孟誠晃了晃手裏的考試通知單，“晚上去‘夜貓’台球廳？我請客。就當……謝你昨天幫忙解決了趙磊。”
葉深低頭看着他抓住自己書包帶的手，那只手的虎口處有層薄繭，是常年握球杆磨出來的。他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七點。”
“爽快！”孟誠鬆開手，看着葉深走出教室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場僞裝遊戲，好像沒那麼無聊了。
晚上七點，“夜貓”台球廳裏煙霧繚繞，震耳欲聾的音樂差點把房頂掀了。孟誠靠在吧台邊，看着葉深站在球桌前，跟平時在學校裏判若兩人。
他脫掉了校服外套，裏面穿着件黑色的T恤，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握杆的姿勢標準得像教科書，下巴貼在杆上，眼神專注而銳利，完全沒了平時的疏離感。
“誠哥，快看，那不是葉深嘛！”大胖舉着兩瓶可樂，樂顛顛地跑過來，眼睛瞪得像銅鈴，“他咋在這兒呢？還跟‘眼鏡蛇’幹上了？”
孟誠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瞅了一眼，嘿，可不就是嘛，葉深的對面站着個戴眼鏡的男人，那可是台球廳的老油條，出了名的陰險狡詐，打球的時候就喜歡耍小動作，幹擾對手。
“眼鏡蛇”開球，白球撞散球堆，卻一顆沒進。他嘖了一聲，故意撞了葉深一下：“小朋友，新來的？要不跟哥哥學學怎麼握杆？”
葉深壓根兒沒搭理他，俯身瞄準，手腕一抖，白球就跟長了眼睛似的，靈活地繞過兩顆障礙球，穩穩當當地把黑八送進了底袋。
全場瞬間安靜了幾秒，隨即爆發出一陣哄笑。眼鏡蛇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跟豬肝似的：“你他媽是故意的吧？”
葉深放下球杆，拿起毛巾擦了擦手，雲淡風輕地說：“運氣好罷了。”
“運氣好？”眼鏡蛇挽起袖子就想動手，卻被孟誠一把攔住。
“陳哥，跟小孩計較啥呀。”孟誠笑着遞過去一支煙，“要不我陪你打兩局？”
眼鏡蛇認識孟誠，知道他是這一片台球玩得最溜的，鼻子裏哼了一聲：“行啊，輸了的今晚全場消費你買單。”
“好說。”孟誠拿起球杆，沖葉深調皮地眨了眨眼，“幫我看着點兒球哦。”
葉深沒吭聲，卻很自然地站到了他身後。
第一局孟誠故意讓了眼鏡蛇兩顆球，眼看着就要輸了，他突然用球杆輕輕地敲了敲台面，發出“篤篤”兩聲。這是他跟發小練球時的暗語，意思是“借位”。
葉深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輕得幾乎要被音樂蓋住：“左塞，偏三厘米。”
孟誠依言調整了角度，白球擦着紅球的邊緣滑過去，“啪”的一聲，精準地撞到了角落裏的彩球。那顆球原本被兩顆球死死擋住，這麼一撞，竟然奇跡般地滾進了袋口。
“好球！”大胖在旁邊嗷嗷直叫。
眼鏡蛇的臉色更難看了，第二局打得急火攻心，頻頻失誤。孟誠卻越打越順，葉深總能在他猶豫的時候，用最簡潔的話指出角度和力度，兩人配合得像練了幾百遍。
最後一局，孟誠一杆清台，白球穩穩地停在黑八旁邊，像是在炫耀。眼鏡蛇把球杆往桌上一摔，罵罵咧咧地走了。
“可以啊你。”孟誠靠在球桌上，看着葉深，“藏得夠深的。這水平，至少練了五年吧？”
葉深正在擦杆，聞言動作頓了頓：“我媽以前開台球廳的。”
孟誠愣了一下。他想起葉深說過，他媽媽現在開裁縫鋪，看來是後來才換的營生。他剛想再問，手機突然響了，是王老師發來的消息：“明天早上八點來辦公室，領成績單。順便把你那截‘橡皮’拿走。”
“得，班主任又來催命了。”孟誠收起手機，沖葉深揚了揚下巴，“明天去領成績單？一起？”
葉深把球杆掛回牆上，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不了，我媽讓我早點回家幫忙。”
他轉身要走，孟誠突然想起什麼，從口袋裏掏出個東西扔給他。是塊新的橡皮擦，印着跟小時候那塊一樣的小熊圖案。
“謝禮。”孟誠笑着說，“總比用台球杆頭當橡皮強。”
葉深接住橡皮擦，指尖觸到那柔軟的橡膠，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頓。他抬頭看了孟誠一眼，沒說謝謝，轉身消失在台球廳的門口。
孟誠看着他的背影，摸出手機翻到那個陌生號碼，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沒敢再撥。他不知道這場看似巧合的相識，到底是意外，還是別人精心布下的局。
第二天早上，孟誠走進辦公室時，王老師正拿着成績單，臉色鐵青得像要滴出水來。辦公室裏還站着幾個老師，都在竊竊私語，眼神時不時往他這邊瞟。
“孟誠，你自己看吧。”王老師把一張成績單拍在他面前。
孟誠低頭看去，瞳孔猛地收縮。
他的名字赫然排在全班第三，而葉深，緊隨其後，全班第四。
更詭異的是，兩人的錯題幾乎一模一樣，連最後一道英語完形填空的錯誤選項都一樣——都是B。
這絕非巧合。
王老師的聲音如寒箭般射來：“你們倆，究竟是誰抄襲了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