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去給夏鳴蟬搬家?
方映秋心底冷笑一聲,她還沒這麼犯賤。
她不僅沒去,還徑直走進了沈念那間除了他自己和夏鳴蟬,誰也不許進的書房。
書房裏一塵不染,一如他的人,刻板又無趣。
方映秋拉開抽屜,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黃楊木盒。
裏面躺着一枚冰冷的印章。
她拿起那枚代表着他身份與權威的印章,對着離婚協議書上“沈念”的名字,毫不猶豫地蓋了下去。
“啪”的一聲,朱紅的印泥,像血。
她拿着這份蓋了章的協議,直接去了民政局。
工作人員公事公辦地告訴她:“材料齊了,十五天後過來領離婚證。”
十五天。
做完這一切,方映秋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回家的路上,她拐進超市,鬼使神差地買了幾瓶花花綠綠的果酒。
她其實並不能喝酒。
可現在,她只想醉。
一瓶甜膩的果酒下肚,世界就開始旋轉。她暈乎乎地癱在沙發上,手指在手機屏幕上胡亂滑動,不知怎麼就撥通了一個號碼。
屏幕上亮着三個字:前夫哥。
電話接通得很快,那頭傳來一個低沉又熟悉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喂?”
只一個字,方映秋的眼淚就決了堤。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只有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從喉嚨裏擠出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響起一句仿佛刻在記憶裏的話。
“方映秋,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只要你開口說一個字,我馬上過去接你。”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她混沌的腦子。
她想起那個約定,那個她曾以爲永遠不會動用的最後退路。
她不能開口。
至少現在不能。
方映秋猛地按下了掛斷鍵,手機從掌心滑落,砸在地毯上。
酒,醒了大半。
晚上,玄關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
沈念和夏鳴蟬回來了,兩人身上都帶着參加完學術會議後的精英氣息。
沈念一進門,掃了一眼毫無變化的客廳,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脫下外套,語氣帶着不容置喙的質問:“我讓你去給鳴蟬搬行李,你怎麼沒去?”
方映秋還帶着幾分酒後的遲鈍,眼神卻異常清冷。
“夏教授讓你照顧夏鳴蟬,不是讓我。”
空氣瞬間凝固。
沈念鏡片後的眼睛裏滿是錯愕,這還是那個對他百依百順的方映秋嗎?
一旁的夏鳴蟬趕緊上來打圓場,她親昵地挽住沈念的胳膊,聲音又甜又軟:“教授,你別生氣嘛。師母沒去就算了,大不了......我就先用師母的東西好了。”
好一個“大不了”。
方映秋還沒來得及開口,沈念已經答應了。
“這有什麼。”
他轉身就走進了主臥——他們兩個人的臥室。
方映秋跟進去,眼睜睜看着他打開衣櫃頂層,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那是一套全新的天絲蠶絲被。
是她母親當年給她的陪嫁,也是他們的新婚禮物。
“沈念,你幹什麼!”方映秋沖過去,一把按住他的手,聲音都在發抖,“你忘了這是什麼嗎?這是我媽給我們的新婚禮物!”
沈念抽出手,臉上是她熟悉的那種涼薄與傲慢。
“新婚禮物又怎麼了?被子不就是拿來蓋的?”
他將那套被子塞到夏鳴蟬懷裏,甚至還體貼地叮囑。
“小姑娘家皮膚嫩,就該用這種好的。你拿去用吧。”
這一刻,方映秋只覺得心口被人用鈍刀子來回地割。
她想起自己剛嫁過來時,不習慣這裏粗糙的棉被,蓋得身上都起了紅痕。她曾小心翼翼地問沈念,能不能把這套蠶絲被拿出來用。
當時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我們是普通人家,過普通日子,不要搞那些奢靡的東西。”
原來,她的皮膚就不金貴,她的感受就不重要。
所謂的原則,不過是看人下菜碟。她方映秋,不配。
夜深了。
方映秋躺在床上,身邊的位置是空的,還殘留着一絲冷意。
她被客廳傳來的細微動靜吵醒,披了件衣服走出去。
廚房的燈亮着,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連自己生病都不肯煮一碗粥的沈念,正系着圍裙,站在灶台前。
鍋裏熱氣騰騰,是正在煮的面。
夏鳴蟬就坐在餐桌旁,一臉幸福地托着下巴,望着他。
“教授,我餓了,我想吃你親手煮的面。”
就因爲夏鳴蟬這一句話,他便甘之如飴。
方映秋的腦海裏,猛地閃過一個畫面。
那是他們剛結婚不久,他重感冒,燒得起不來床。她自己也病着,想讓他煮一鍋最簡單的白粥,兩個人一起喝。
他當時靠在床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說:“君子遠庖廚。這不是我一個大學教授該做的事。”
方映秋站在客廳的陰影裏,淚水無聲地滑落。
哪有什麼君子遠庖廚?
不過是,愛與不愛。
不愛,所以連舉手之勞都吝嗇給予。
愛,所以連原則底線都可以爲之拋棄。
她終於懂了,那天他爲什麼不回答她關於愛不愛的問題。
因爲那個說不出口的答案就是:他到了該結婚的年紀,而她,恰好出現了而已。
就在這時,她聽見夏鳴蟬用一種天真又殘忍的語氣問他。
“教授,不然你和師母離婚,然後和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