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評審會的成功,像一股強勁的東風,讓整個“老母雞”項目團隊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興奮與幹勁之中。倪國慶這個名字,也徹底在研究所裏打響了。他不再是那個“幸運的行政轉崗”,而是被所有人,包括曾經對他抱有疑慮的老工程師們,真正視爲了團隊的核心成員。
然而,當項目從紙上談兵的設計階段,真正進入到將圖紙變爲現實的制造環節時,一盆冷水毫無預兆地澆了下來。
問題,恰恰出在倪國慶最引以爲傲的那個創新點——“S型”反曲設計上。
在一次由設計、工藝、制造等多個部門大佬參加的聯合評審會上,工藝部的負責人張工,一個以嚴謹和經驗豐富著稱的老專家,臉上布滿了愁雲。他將一份報告拍在桌上,語氣沉重地打破了會議室的輕鬆氣氛。
“各位,我們遇到麻煩了。”
他指着屏幕上那個看似不起眼的“S型”曲線,聲音裏透着一絲無奈:“這個設計,在電腦裏看是完美的,但在車間裏,它就是個‘制造噩夢’。我們現有的工藝,根本無法保證它的成型質量,強行生產,要麼性能大打折扣,要麼就是一堆廢品。”
張工的話,像一顆重磅炸彈,瞬間讓會議室裏的空氣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倪國慶。那目光裏,有同情,有探究,也有一絲“我就知道會這樣”的幸災樂禍。
倪國慶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知道,這是他必須面對的考驗。這個設計是他的孩子,他不能讓它夭折在襁褓裏。他低着頭,大腦飛速運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二)
會議陷入了僵局。
設計部的人堅持設計是經過千錘百煉的,絕不能妥協;工藝部則攤手表示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現有條件下無法實現。雙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氣氛越來越緊張。
白潔主任臉色鐵青,他知道,這個坎兒過不去,整個項目都可能前功盡棄。侯曉旭也緊鎖眉頭,她看着倪國慶,眼神裏充滿了鼓勵和信任,仿佛在說:“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找到辦法。”
倪國慶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深吸一口氣,在所有人爭論最激烈的時候,緩緩舉起了手。
“張工,各位領導,”他的聲音不大,卻瞬間讓喧鬧的會議室安靜了下來,“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行不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張工也坐直了身體,帶着一絲懷疑和期待:“小倪,你說說看。”
倪國慶站起身,走到屏幕前,沒有用任何復雜的術語,而是用一種近乎比喻的方式,開始闡述他的思路。
“張工,您說的‘死區’和纖維剪切問題,就像是我們想把一塊布平整地鋪在一個凹凸不平的盒子裏,從上面一壓,邊角肯定會皺。”他頓了頓,看着大家都在認真聽,繼續說道,“我的想法是,能不能讓盒子的一部分,不是從上面壓下來,而是從側面‘推’進去?”
他比劃着:“我們可以把模具在那個‘S型’區域,設計成一個可以滑動的小模塊。鋪料的時候,這個模塊是打開的,工人師傅有足夠的空間把材料鋪得平平整整。然後,先把模具主體合上,輕輕固定住材料。最後,再用一個專門的機構,把那個小模塊從側面精準地推到位,專門去壓實那個最難搞的地方。這樣,鋪料問題和纖維剪切問題,是不是就解決了?”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消化這個新穎的想法。
張工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他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這簡直是……把死結給解開了!”
他站起身,走到倪國慶身邊,激動地拍着他的肩膀:“小倪,你這個思路太絕了!你這不是在解決工藝問題,你這是在重新設計模具!這完全可行!”
倪國慶笑了笑,補充道:“還有氣泡問題,我們可以在那個滑動模塊上,開一些非常非常細小的孔,在加壓前先抽一次真空,把空氣都吸出來。這樣,氣泡問題也解決了。”
“神來之筆!”張工贊不絕口,“這根本就是爲我們量身定做的解決方案!改動小,成本低,還能保證質量!”
白潔主任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他看着倪國慶,眼中充滿了欣慰和贊賞:“小倪,你又立了一大功!我果然沒看錯你!”
侯曉旭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向他投來一個“你真棒”的眼神。
會議室裏的氣氛瞬間從冰點回升到了沸點,所有人都爲這個年輕工程師再次展現出的驚人智慧而折服。那個曾經對他最不以爲然的王工,看着倪國慶的背影,也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裏暗嘆一聲:“這小子,真是個怪物。”
(三)
方案確定後,整個項目再次高速運轉起來。
工藝部和制造部的同事們,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以倪國慶的方案爲藍本,迅速完成了模具的改造設計。倪國慶也被張工拉着,全程參與了模具的調試和工藝的優化。
這段時間,倪國慶幾乎是泡在了車間裏。他跟着張工,看經驗豐富的老技師如何調試那個關鍵的“滑動鑲塊”,看巨大的機床如何精準地切削出復雜的型腔。他不再是那個只懂理論的“紙上談兵”的設計師,而是真正開始理解,一個設計從圖紙到產品,需要經過多少人的心血和汗水。
他看着工人們在悶熱的車間裏揮汗如雨,看着技術人員爲了一個微小的參數反復測試,心中對這些默默奉獻的工匠們充滿了敬意。他也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什麼是“工匠精神”,什麼是“大國重器”的基石。
在這個過程中,倪國慶也從一個旁觀者,變成了一個積極的參與者。他利用自己對設計的理解,常常能從一個全新的角度,給工人們一些意想不到的建議,讓他們的工作變得更輕鬆,效率更高。
車間裏的工人們,也從最初對這個“小白臉”設計師的好奇,變成了發自內心的敬佩。他們開始親切地叫他“倪工”,遇到問題也樂於向他請教。
李衛東更是每天都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一臉崇拜地說:“國慶,你簡直就是我的偶像!以後我就跟着你混了!”
倪國慶只是笑笑,他知道,這一切都離不開那個神秘的“軍工輔助系統”,但他更明白,是這個充滿挑戰和機遇的平台,讓他有了施展才華的機會。
(四)
一個月後,第一副采用HX-02翼型的原型機槳葉,終於成功下線了。
當那副嶄新的、散發着復合材料特有光澤的槳葉,被吊車緩緩吊出模具時,整個車間都沸騰了。
白潔、侯曉旭、張工、倪國慶和李衛東,都親自來到了現場。看着這凝聚了所有人智慧和汗水的成果,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難以抑制的激動和自豪。
技術人員立刻對槳葉進行了嚴格的無損檢測。當檢測結果出來,宣布內部質量完美,達到A級標準時,人群中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
白潔走上前,輕輕地撫摸着那冰涼而光滑的槳葉表面,感慨萬千:“這不僅僅是一副槳葉,這是我們哈飛技術創新的證明,是我們年輕一代成長的見證!”
他轉過身,緊緊握住倪國慶的手,鄭重地說道:“倪國慶,謝謝你。沒有你,就沒有今天。你爲這個項目,爲哈飛,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倪國慶看着眼前這副槳葉,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這不再是電腦屏幕上的一堆數據和曲線,而是一個真實、冰冷、卻蘊含着巨大力量的實體。他知道,它即將承載着所有人的期望,去擁抱藍天。
(五)
接下來的地面共振試驗和系留飛行試驗,都進行得異常順利。
當那架安裝着倪國慶設計的槳葉的直升機,在地面上成功啓動,旋翼高速旋轉,穩穩地“懸停”在離地面幾米高的空中時,站在控制室外的倪國慶,手心全是汗。
他看着那架熟悉的直升機,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孩子第一次學會了走路。每一次數據的正常傳回,都像是一次心髒的按摩,讓他緊張又興奮。
試驗成功的那一刻,整個試飛場都變成了歡樂的海洋。同事們互相擊掌、擁抱,慶祝這個來之不易的勝利。
倪國慶被李衛東一把抱住,激動地轉了好幾個圈。侯曉旭也走過來,臉上帶着溫暖的笑容,對他說:“倪國慶,恭喜你,你成功了。”
那一刻,倪國慶看着身邊這些爲了共同夢想而奮鬥的夥伴們,看着遠處那架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的直升機,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憧憬和自豪。
他知道,這只是他航空報國之路的一個開始。真正的考驗,那激動人心的首次自由飛行,即將到來。
而他,已經準備好了。他的心中,有一團火,正熊熊燃燒,照亮着他未來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