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車廠旁的“老地方”小酒館,一到入夜就裹着層熱烘烘的煙火氣。塑料棚搭的頂子被晚風掀得輕輕晃,卻把烤串的孜然香、啤酒的麥芽香和兄弟們的笑鬧聲都圈在裏頭,連空氣裏都飄着股讓人放鬆的煙火味。幾張掉了漆的塑料圓桌拼在一塊兒,被綠瓶啤酒、烤串籤和裝着水煮花生的搪瓷盤擺得滿滿當當,油星子濺在印着“福”字的桌布上,反倒添了幾分市井裏的自在。
周猛光着膀子坐在主位,古銅色的臂膀上還留着幾處新鮮的淺疤——是昨天修重型卡車時被鐵片蹭的,結了層薄薄的痂,在暖黃的燈光下泛着淡紅。肌肉隨着舉杯的動作繃緊,線條硬朗得像塊淬過火的鐵,臂彎裏搭着件洗得發白的黑色T恤,領口印的“猛哥修車行”字樣都快磨成了淺灰色。他剛跟對面的李兵幹完一瓶,啤酒瓶“墩”地砸在桌上,濺起的酒花落在手背上,他隨手抹了把,指腹蹭過掌心的老繭,笑着罵:“你小子今天怎麼喝這麼慢?是不是昨晚給小區張叔修發電機熬着了?”
“嗨,別提了!”李兵抹了把嘴,胡茬上還沾着點啤酒沫,他把空瓶往旁邊一推,又開了瓶新的往周猛杯裏倒,泡沫順着杯沿往下淌,滴在桌布上暈開一小片溼痕,“昨兒那發電機老得掉牙,零件都配不上,愣是拆了裝裝了拆折騰到後半夜,現在胳膊還酸着呢。倒是猛哥你,最近日子滋潤,嫂子把你伺候得紅光滿面的,喝酒都比以前猛了!”
這話一出,滿桌人都跟着笑。阿亮叼着串烤筋,油汁順着嘴角往下滴,他慌忙用手背擦了擦,湊過來擠眉弄眼地起哄:“可不是嘛!上周有個開寶馬的老板來修刹車片,正好撞見嫂子來送冰鎮綠豆湯,人家盯着嫂子看了半天,趁你去拿工具偷偷拉着我問‘周老板媳婦是不是老師’,那眼神,羨慕得都快冒光了!”他頓了頓,故意壓低聲音,卻讓滿桌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猛哥,我跟你說,你可得看緊點!嫂子那樣的,又溫柔又有文化,說話細聲細氣的,還會教孩子背詩,萬一被哪個有文化的老板看上了,用幾句甜言蜜語把人拐跑了,你哭都沒地兒哭去!”
周猛正拿着串烤腰子往嘴裏送,聽見開寶馬的老板”幾個字,動作猛地頓了頓。腰子的油香在嘴裏散開,可他卻沒嚐出半點滋味,只是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酒液冰涼,滑過喉嚨時卻像澆了層熱油,心底竄起的那點燥意不僅沒壓下去,反倒更旺了。他把酒瓶往桌上一墩,瓶底磕得桌子嗡嗡響,笑罵着伸腳踹了阿亮的凳子一下,力道卻沒輕重,把阿亮嚇得差點從凳子上滑下去:“放你娘的屁!我周猛的女人,誰敢動心思?不想在這一片混了是不是?”
話雖硬氣,可他眼底卻悄悄沉了沉,覺得心裏堵得慌。他沒再多說,只是頻頻舉杯,跟兄弟們碰着瓶。啤酒一瓶接一瓶灌進喉嚨,肚子漸漸鼓起來,打個嗝都帶着麥芽味,可心底的煩躁卻像潮水似的,一波比一波涌得高。出門時林挽還站在門口幫他理了理T恤領口,指尖蹭過他的鎖骨,溫聲叮囑:“少喝點,別跟人起沖突,早點回來。”當時他還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說“知道了,你早點哄念念睡”,可現在,兄弟們的玩笑話像復讀機似的,在耳邊一遍遍響:“看緊點”“別被拐跑……每一個字都戳着他那點藏不住的在意。
他不是怕林晚走。從結婚那天起,他就知道林晚是踏實跟他過日子的人——她會在他修車晚歸時把飯菜溫在鍋裏,會在他手上磨出血泡時心疼地幫他塗紅黴素軟膏,會在念念鬧着要爸爸時,溫聲細語地哄着說“爸爸在給我們掙錢買草莓蛋糕呢”。可他怕的是,有人敢覬覦她,怕那些比他有錢、比他有文化,比他會說漂亮話的人,會慢慢讓她覺得,跟着他這個“天天沾機油的糙漢”委屈了。
“猛哥,想什麼呢?李兵推了他一把,把一杯滿的啤酒遞到他面前,“是不是想嫂子了?也是,這麼好的媳婦,換我我也天天惦記着!”
周猛回過神,接過酒杯,跟李兵碰了下,又是一飲而盡。酒液嗆得他咳嗽了兩聲,眼角都紅了,不知道是嗆的,還是心裏憋的。他擺了擺手:“喝不動了,你們接着喝,我先回去了。”
兄弟們還想留他,說“這才幾點就走”,可看他臉色不對,眉頭像擰成了疙瘩,也沒多勸。周猛穿上T恤,抓起桌上的車鑰匙,腳步發沉地往外走。晚風一吹,酒意上涌,頭有點暈,可心裏的燥意卻沒減半點。他騎着那輛半舊的摩托車往家走,夜風刮在臉上,帶着點初秋的涼意,卻吹不散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一會兒是林晚溫柔的笑,一會兒是寶馬車主體面的臉,一會兒又是兄弟們的玩笑話,攪得他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