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氣氛更加不妙。
應若衡這句話像是反將一軍,因而傅凜川沒有立刻回答。
傅凜川只是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頭。
應若衡那副帶着疑惑和一絲被冒犯的神情,演得倒是無可挑剔。
他身體向後,靠進寬大的皮質椅背,雙手交疊放在身前。
姿態倒是放鬆了,眼神卻愈發銳利。
“影響?”
他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語氣平淡無波,
“目前還談不上。只是溫家的態度在所有世家中最爲特殊,而你,似乎也並未與其他家族走得如此親近。”
他刻意放緩了“親近”二字的語調,目光鎖住她,觀察着她的反應。
“我即將重新接手傅氏,所有潛在的、可能影響集團決策或利益的關系網,我都需要了解清楚。”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
“尤其是在我缺席的這三年裏,新建立起來的關系。爲了長遠的發展,我想你應該可以理解的。”
這話裏的暗示再明顯不過。
他是在以傅氏掌舵人的身份,審查她在這三年中是否利用職權。
與像溫家這樣的大家族,是否建立了什麼超出常規的,可能需要他後續注意或清理的特別交易。
應若衡的心沉了沉。
果然,他絕對不會信任她。
甚至懷疑她暗中經營自己的勢力。
不過,這些事在傅凜川回來之際,她就已經想到了。
因而她也沒覺得多失望,只是覺得應付這些事有點麻煩。
她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臉上那點恰到好處的疑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質疑的委屈和坦然。
她甚至主動從書桌對面繞到他身邊,微微俯身,一只手撐在桌沿,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帶着一股清雅的香氣。
“凜川,”她聲音放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你是在懷疑我背着傅家,和溫家有什麼私下往來嗎?”
她伸出手指,指向桌上那厚厚的禮單和旁邊擺放的幾份文件和筆記本電腦,眼神真誠甚至有些受傷:
“傅氏所有的賬目、我經手的每一個項目、所有的合作記錄,都在這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隨時可以查,現在就可以。”
她的指尖因爲激動微微顫抖,幾乎要碰到他的手背。
“不瞞你說,我這三年,每一天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錯,辜負了奶奶的信任,對不起傅家,更對不起我孩子死去的爸爸。”
應若衡的眼圈微微泛紅,一副強忍心碎的模樣,演技渾然天成,
“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爲了穩住傅家,等安安長大。如果你覺得我哪裏做得不好,或者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你大可以直接問我,何必……何必這樣試探我?”
她靠得很近,溫熱的呼吸幾乎拂過他的耳廓,一副委屈又帶着依賴的姿態。
足以讓任何不明真相的男人心軟。
傅凜川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那雙氤氳着水汽的眼睛,以及她身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香氣,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但他很快恢復了冷靜,甚至微微向後,避開了她那過於親近的姿勢。
“我沒有說你是越過傅家做了什麼的意思。”
他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情緒,既沒有因爲她的話而動容,也沒有因爲她靠近而失態,
“只是必要的了解。你既然說沒有,那當然最好。”
他頓了頓,抬眸看她,眼神疏離而客氣。
再開口的時候沒那麼壓迫感,卻帶上了一絲非常公式化的禮貌:
“畢竟,就目前而言,應小姐對於我來說,與一個陌生人並無太大區別。我們並不熟。謹慎些,總歸沒錯。”
應小姐?
陌生人?
這傅凜川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情冷意,明明就也算承了她這麼大的恩情,講的話竟然如此戳人心窩。
應若衡知道他是故意點自己,心裏還是不由自主覺得被刺了一下。
她撐在桌沿的手指微微收緊,心底那點因他之前維護而升起的微妙波瀾,瞬間平復。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冷意。
她直起身,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臉上那副委屈的表情也收斂了起來。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
“陌生人?”
她重復着這個詞,語氣變得自嘲,故意喊他道,
“傅總,你說得對,對於失憶的你來說,我確實是個陌生人。”
她話鋒一轉,又反問道:
“但是,一個對我什麼都不了解的陌生人,會那麼清楚地知道,我和其他世家走得並不近嗎?”
傅凜川挑眉,似乎對她的反問並不意外,只是靜靜等待她的下文。
應若衡不再迂回,直接挑明:
“傅凜川,你早就回來了,對吧?你知道我發現你了,你一直在暗處觀察我,你不停告訴我你回來了。
那麼告訴我,你看了我這麼久,我有什麼逾矩甚至僭越的地方嗎?”
她向前一步,面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羞惱和心碎:
“那段時間,我一直覺得有人跟蹤,感覺不會錯。我看到了一個和你極其相似的側影。我當時以爲是自己壓力太大出現了幻覺,還去奶奶那裏傾訴過。我都以爲自己精神失常了。”
她緊緊盯着他的眼睛,務必讓自己顯得是羞憤交加的脫口而出,而不是精打細算的演戲:
“我知道你或許懷疑我別有所圖,懷疑我進入傅家的目的。但我希望你清楚,我所做的一切,或許有我的私心,但絕沒有損害傅家和安安的利益!”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試圖直接將兩人之間這層虛僞的窗戶紙捅破,她語氣又溫和下來:
“凜川,我不知道你究竟記得多少,又或者在謀劃什麼。但如果我們必須繼續綁在一起,爲了安安,也爲了彼此不至於在互相猜忌中耗盡精力,我希望有些事,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至少,”她看着他那張依舊沒什麼表情的俊臉,一字一句道,“告訴我,你當時爲什麼要跟蹤我?你到底,想從我這裏確認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