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新年神色一肅,立刻躬身朝着門口二人行禮,語氣恭敬:“下官見過寺卿大人,寺丞大人。”
他垂着眸,腦子飛快轉動,溫聲細語地補充道:
“下官方才正與同僚議論一樁舊案。案中當事人竟爲爭搶一條魚而大打出手,以致鬧出人命。下官便不由感嘆,不知那是何等稀世美味,竟能引動如此禍端。”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圓了方才的閒聊,又沒脫離公務範疇,一時竟讓韓知夏尋不出錯處來。
可寺卿就在身後靜立,此事豈能輕易揭過?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再補充兩句圓場,身後卻傳來了上官清冷的聲音:
“想來此魚味道定然不錯。”
說話間,羲知鶴腦海裏浮出現那日紫霞觀裏大半金吾衛被遣去後山捉魚的荒唐景象,而最後費盡心力捕到的金麟魚,終究是進了某人的肚子裏。
他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許新年,只淡淡吩咐:“將誠王遇刺案的卷宗,重新調給我。”
說罷,未再多看衆人一眼,轉身便離去。
那清瘦挺拔的身影剛一消失在廊道轉角,值房內所有人才仿佛被抽走了支撐般,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瞬間鬆弛下來。
韓大人,”許新年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臉上帶着困惑,“寺卿大人今日親臨,就只爲調一份卷宗?”
這實在不合常理,這等小事,遣個書吏來傳話便是,何須勞動寺卿親自踏足他們這主簿值房?
韓知夏聞言,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隨即直接出了值房。
只不過心中卻是羨慕不已——
上值期間閒談,還被寺卿當場抓包,結果大人竟一句斥責的話都沒說,只是淡淡吩咐了公事便走,這份幸運,可不是誰都能有的。
許新年望着上司離去的背影,捋了捋短須,嘀咕了句:“莫名其妙……”
落音剛落,午時鍾聲響起,他朝值房西南角的書吏吩咐道:“速將寺卿大人要的卷宗找出,即刻送去。”
說完,他便晃着微胖的身子,慢悠悠朝着門外走去。他向來瞧不上衙內寡淡無味的餐食,每每下值便直奔家中,就盼着家裏的熱菜熱湯。
值房衆人見上官走了,皆是羨慕不已。
“哎,許大人辦事效率是真高,每日都能準時下值,若我能有他一半能耐,也不至於天天留下來加班了。”
另一名書吏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道:“這事兒,可是羨慕不來的。”
不多時,誠王遇刺案的卷宗便已整齊地放置在羲知鶴的案頭。他目光落在卷宗上,並未翻開,只是面無表情地問道:“許新年呢?”
“回主子,已下值歸家了。” 江同上前一步,垂首答道。
“他一直如此?” 羲知鶴的語氣聽不出情緒。
“是,許主簿……向來準時。” 江同謹慎回應,同時將一份新文書恭敬呈上,“主子,這是對許娘子再次詳查後的記錄。”
羲知鶴瞥了一眼那明顯厚於上次的冊子,並未接手,轉而問道:“他那邊,可有動靜?”
江同將身子躬得更低:“回主子,暫時沒有。”
“繼續盯着。” 羲知鶴的聲音冷了幾分,“下去吧。”
“是。” 江同應聲退下,心中卻是一凜。
那些人膽大包天,竟想以刺殺王妃爲餌,引主子離京,再趁機發動彈劾。卻不想算計落空,反折了人手。依主子的性子,此番只怕不久之後,京城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了。
*
許宅。
許新年剛踏進院子,一道身影便歡快地撲了過來,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阿爹,您可算回來了!快來看看,快來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嗯?不對勁。”許新年可沒被她的熱情蒙住雙眼,按女兒以往的性子,這般殷勤,多半是有所求。他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直接問道:
“你又闖禍了?”
“阿爹!您把女兒當成什麼人了?” 許星棉立刻噘起嘴,滿臉的不樂意,“我可是買了青瓜釀來孝敬您,您便是這麼想女兒的?”
聽她這麼一說,許新年頓時心虛起來,連忙哈哈笑道:“是阿爹不好,是阿爹誤會我們乖女了。還是我閨女最孝順!”
“行了,你們父女倆沒一個讓我省心的,快來吃飯,菜都要涼了!” 陳氏掀開門簾,看着在正廳門口拉扯的兩人,沒好氣地催促道。
許星棉立刻拉着許新年的衣袖,推着他穿過門簾進了偏廳,獻寶似的指着桌上一盤菜:
“阿爹,要先嚐嚐我做的剔縷雞。”
“好好好,讓我嚐嚐我乖女的手藝。”許新年樂呵呵地坐下,陳氏親自爲他添了碗米飯,放在了他面前。
“阿爹,快嚐嚐味道如何!”許星棉迫不及待地將筷子遞過去。
“棉棉,你今日過於殷勤了。”陳氏淡淡開口,目光掃過女兒,“往日教的規矩呢……?”
許星棉撇了撇嘴,蔫蔫地應道:“食不言……”
“哎呀,夫人,自家人吃飯,講究那些虛禮作甚,就該樂呵樂呵的。”許新年連忙打圓場,生怕妻子繼續追究,便趕緊拋出新話題,“說起來,今日在衙門可是出了件大事!”
果然引起了妻子的好奇,她追問道:“什麼事?”
“寺卿大人竟親自來了我們主簿值房。”
陳氏一聽,急忙追問:“那你可有出差錯?”
“自然沒有!你夫君是何等機敏之人,想當年……”
“行了,少吹噓那些陳年舊事。”陳氏鬆了口氣,懸着的心剛放下,卻被女兒緊接着的一句話驚得險些失態。
只聽許星棉眨着眼,好奇地說:“我以爲阿爹說的大事,是他發瘋病了呢?”
許新年也是嚇了一大跳,那位大人雖是自己的上官的上官,可更是實打實的天潢貴胄,親王嫡子,豈是他們這等人家能夠私下議論的?他連忙壓低聲音,神色嚴肅地對女兒說:
“傻閨女,這話可不興說啊,聽到沒。”
“那他到底是不是……” 許星棉壓不住心中的好奇,湊近了些,用氣聲問道,“……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