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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綢鋪天蓋地那日,兩個婆子打開了雲蘅的院門。
其中一個往她手裏塞了件丫鬟衣裙,“今日王爺大婚缺人手,你去新房裏伺候。”
紅燭暖帳,滿室喜紅。
雲蘅垂首端着漆盤,立在陰影裏等了大半日。
直到幾乎站不住的時候
顧衍之才攜宋昭月踏入新房,他的眉眼間盡是罕見的溫存。只是在目光掠過雲蘅時,又涌出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復雜情緒。
宋昭月敏銳地捕捉到那瞬間凝滯,立刻依偎得更緊,委屈開口。
“雲妹妹這般模樣,是不是...是不是心裏還怨我們,存心要讓王爺難堪?”
顧衍之見了這欲泫欲泣的模樣,哪還顧得了別的。
直接猛地抬手,打翻了雲蘅手中漆盤。哐當一聲,酒杯摔落在地。
而金剪鋒利的剪尖卻擦着雲蘅的臉頰劃過。
皮肉翻卷,鮮血涌出,在她的衣襟上洇開一片暗紅。
雲蘅僵在原地,劇痛讓她眼前發黑。
“哎呀,怎麼見了紅?”
宋昭月驚呼着躲進顧衍之懷裏,聲音顫抖,“這大喜的日子,雲妹妹這是存心要觸我們黴頭嗎?”
顧衍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沒用的東西!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那麼喜歡血,那就幹脆多來些,也算以煞擋煞。”
他抬手示意,立即有仆從提來一包鐵蒺藜,譁啦一聲傾倒在院子裏的雪地上。
“跪上去。沒本王的命令,不許起來。”
冰冷的鐵刺穿透衣料,疼痛猛地炸開,寒風卷着雪沫撲在她臉上,被溫熱的血融化,又迅速變冷。
隔着窗紙,隱約能看見屋內紅燭搖曳,人影成雙。
合巹酒的味道她也曾嚐過,是甜絲絲的,交杯換盞間,盡是柔情蜜意。
雪混着血水淌進嘴角,腥鹹的味道竟讓雲蘅恍惚回到兒時。
她總愛鬧着舔窗櫺上的霜,那時總會有人跟在身後,生怕她凍着。
那雙手的主人會將她裹進暖暖的錦被。端來的牛乳裏也總撒着她最愛的桂花蜜,後來那雙帶着薄繭的手牽着她,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江南的雨霧裏。
從此炭盆換成泥爐,錦被變爲粗布。
唯獨那句寧做風中絮,莫爲籠中雀的輕嘆,夜夜落在枕邊。
而如今...
阿娘用一生逃離的朱門高牆,自己竟跪着求了四年,雲蘅在雪地裏蜷縮成一團,細碎的嗚咽聲散在風中。
“我錯了...阿娘,我真的知道錯了...”
不知跪了多久,那扇門又一次打開,“雲姨娘,王爺喚你進去伺候。”
不等雲蘅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人拖拽着起身。腿腳早已凍得僵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新房裏,濃烈的甜香和暖意撲面而來,她被扔在拔步床外側一道薄薄的絹紗屏風後。
紗屏上朦朧的繡花背後,人影交纏。衣物滑落的窸窣,唇齒相濡的溼潤聲響。
隨後是床榻一下又一下的吱呀搖曳。
“昭月......”
雲蘅死死攥住自己凍僵的衣襟,這句帶着情欲的呼喚,她不知聽過多少次。
也是這樣昏暗溫暖的帳內,他情動不能自持時,唇間溢出的就是這個名字。
她也曾問過,昭月是誰。
他怔了怔,低聲湊近她的耳畔,“是你啊。”
“我願你如皎皎明月,卻獨照我一人。”
可她後來才明白,原來自己不過是水中月。
隨着一聲聲壓抑的低喘,賬內聲音漸漸止息。
“來人,備水。”
雲蘅領着幾個小丫鬟走進屬於別人的春宵痕跡。
顧衍之打橫抱起宋昭月,走向浴桶,屏風外侍立的小丫鬟們紛紛垂下頭,捂嘴低笑起來。
“雲妹妹手腳倒是快,想來對這些事,早就熟門熟路了。”
顧衍之輕柔的幫她挽起長發,嘴角不屑,“本就是伺候人的玩意兒,自然該做得好。”
雲蘅仿佛未聞,沉默地將熱水注入浴桶,水汽蒸騰起來,模糊了她蒼白的臉。
顧衍之盯着雲蘅那張毫無波瀾的臉,唇邊的笑意忽然淡了。
“滾!別在這兒礙眼。”
雲蘅木然行禮轉身。
邁出門檻時,一個小丫鬟匆匆路過。
冰涼的指尖迅速將一物塞進她掌心,隨即低頭快步離去。